江海在文化部门工作,这天要去参加文艺界关于挖掘、保护民间文化遗产的座谈会,正悠悠地开着车,忽然看到路旁有人向自己频频招手,示意停车。 江海一看,那是个农民模样的人,五六十岁样子,脸膛黝黑,手里还拎着一个敞口的布包,看上去很着急。 江海有点诧异,但还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他身边,刚摇下车窗,老农就一脸希望地问道:“师傅,带我到玉华小区好不好?要多少钱?” 江海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位大叔把自己的车当作出租车了,也难怪,自己车子的颜色跟出租车差不离。大叔身旁还平摊着一袋米,约有四五十斤的样子,袋子上有个破口,地上零零星星地散着一些米粒,看样子米袋破了,大叔没法走了。 江海说:“五块钱好不好?”真正的出租车当然不止这个价了,可江海不想赚这个钱,不过一分不要的话,又怕大叔不肯上车。 大叔一听高兴坏了,爽快地说:“行,五块就五块,不瞒你说,先前我拦过好几辆车,有的不肯停,有的停下后还骂我一声‘神经病’就走了,好像我不给钱似的。” 在车上,江海一边开车一边随口问道:“我说大叔,你进城怎么还带着米啊?多费事,再说现在有钱什么买不到?” 大叔一听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是我儿媳妇要的,是糯米,她刚刚给我们家生了一个大胖丫头,可漂亮了。我老婆子问她想吃什么补补身子,本来想抓两只老母鸡送过来的,可儿媳妇只想熬糯米粥吃,说她最爱吃自家田里长的新米了,还说城里有钱也买不到这样的绿色食品,呵呵,城里人讲究就是多呀!” 江海一听也笑了,这是个会讨老人喜欢的乖儿媳。 说话间玉华小区到了,江海说:“袋子破了不好扛,要不要我帮你抬上楼?” 大叔忙说:“用不着、用不着,我儿子家就在二楼,我把米袋的破口朝上,自己抱上去就行了,师傅,谢谢你了,给你钱。” 望着大叔递过来的钱,江海再也忍不住笑,说:“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不是出租车,只是顺路带你一程而已,不要钱的,谁没个难事呢?” 大叔看上去吃了一惊,然后神色变得无比尴尬,不停地搓着手,说:“瞧我这眼拙的,这叫什么事?我这个睁眼瞎是遇上好人了,不行,这钱得给,一定得给!” 江海哪能要呢?于是两人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决不收,正拉扯间,大叔手中敞口的布包掉到地上,江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江海看到从布包内散落出一些东西,那是好几张色彩鲜艳的剪纸,剪的全是小老虎,一个个虎头虎脑、憨态可掬,神态各异十分可爱,足见作者不同凡响的想象力。再看剪法,古拙娴熟、苍劲有力,于细微处最见功力,这可是民间文化里绝好的手艺啊! 见江海看得入神,大叔有些难为情,说:“这是我娘没事剪的,我孙女属虎,所以我娘就随手剪了几张虎,图个吉利,让师傅见笑了,嘿嘿。” 江海回过神来,惊讶地问道:“你娘还健在?” 大叔一听有些得意了,说:“当然在了,告诉你,我娘都九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剪起窗花来手都不带抖的,全村就数她剪得最好看,花式品种也最多。要不是家里养着一窝鸡,分不开身,我娘早就进城看她的重孙女了。” 江海激动起来,想不到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活宝,要是把这些剪纸带到今天的会上,那大伙儿还不激动死啊! 江海忙说:“大叔,跟你商量件事,你能不能送张剪纸给我?你不是要给车费吗,这张剪纸就算作车费好不好?” 江海本以为这是件十拿九稳的事,谁知出乎意料的是,大叔一听,竟一脸为难地沉吟起来。 这下轮到江海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想占人家便宜似的,忙说:“我说错了,这么好的艺术品应当给钱的,大叔你说多少?10块钱一张行不行?” 大叔的脸更黑里透红了,神色也更窘迫了,这下江海心里有点生气了,不就是一张剪纸吗?便又说:“要不20块一张好不好?” 大叔更难为情了,慌乱地摇着手,说:“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根本不是钱的事,是因为我娘一共剪了一套小老虎,整整九张,九这个数字吉利,所以给你一张就不好弄了……” 江海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那大叔你也不要为难了,我也不要了,再见!” 江海转身刚要走,大叔叫住了他,一脸的坚决,说:“师傅,瞧我这笨的,脑瓜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这套小老虎既然不好拆,那就干脆全送给你好了,至于我孙女嘛,下次让我娘再剪不就行了?” 大叔把九张精美绝伦的剪纸不由分说地全递了过来,江海心里有些暖,脸上却分外郑重起来,说:“大叔,你心意我领了,可这礼物坚决不能收,因为这是你老母给她重孙女的见面礼,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江海说完钻进车子,大叔还要拉,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人惊喜地叫了起来:“爸,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吭一声,我去接你啊?” 江海一看,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笔挺帅气的警服,不用说就是大叔的儿子了,然后只听得大叔说道:“接什么接啊,这米袋子要不是不小心让路旁的树枝挂破了,我早就一口气扛来了,幸亏这位师傅……” 江海连忙发动车子跑了,再不走,只怕大叔的儿子也要客气了。 会议上,十几位文艺界的朋友济济一堂,当大伙儿责怪江海姗姗来迟时,江海便把刚才的事说了,当说到剪纸的时候,大伙儿“哇”的一声欢呼起来,说:“我们这儿还有这样的人才?太好了,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工夫,江海,你立了一大功,会后一定要好好地挖掘挖掘……” 正说着,江海的手机响了起来,江海一接通,一脸的惊喜,一迭声地说道:“大叔,是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又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然后大伙儿清清楚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大叔爽朗地笑着,说:“我儿子是交警,先前他一眼记下了你的车牌号码,再在电脑上一查就全知道了。江师傅,是这样的,过两天就是星期天,我和我儿子一家在这里郑重邀请你,星期天到乡下我们老家做客去,现在我们那儿菊花全开了,美得很,还有,你不是喜欢剪纸吗?我让我娘给你多剪几张,你要什么她便剪什么,然后再让我老婆子炖两只老母鸡……我儿子说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亲戚了,要常走动……” 房间里一片寂静,大伙儿看江海的眼光啊,那叫“羡慕嫉妒恨”! 半晌,有人突然幽幽地叹口气,说:“江海,不瞒你说,在我来这儿的路上,也遇上了你说的这位大叔,他同样也向我的车子招手了。我当时还怪老头笨,连出租车和私家车都分不清,同时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怕他是骗子……老弟,有这样一门四代同堂、心地淳朴、其乐融融的亲戚真好啊,可我当时怎么就不帮人家一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