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麦!”
一个声音在公司前台响起。她从美国老板面前站起,低头穿过忙碌的办公区。
这是陆家嘴的高级写字楼,窗外是无数光怪陆离的摩天大厦,只有在钢铁丛林的缝隙间,才能看到支离破碎的黄浦江,在秋日阳光下波光粼粼。
在公司前台,戴着头盔的快递员交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小麦注意到快递的发件地址,打印着“魔女区”三个字。她将快递捧在心口,舍不得马上打开,以免被旁边多嘴的女同事看到。
女人嘛,可以让别人分担忧愁,却不能把自己的宝贝与人分享。
整个下午注视着它,连上厕所也心不在焉。
下班后她没有挤地铁,而是苦苦排队二十分钟,等到一辆出租车。忍着堵车之痛,辗转之艰,饥饿之苦,终于回到家里。
打开快递文件袋,有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外面覆盖着一层塑料薄膜,却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和图片上相同的植物花纹。
小心翼翼拆开包装,丝巾安静地躺在里面,似是被特意折成花瓣形状。小麦蛮喜欢这种样子,仿佛触摸初展芳容的少女。她深吸了口气,手指却如触电般弹开—不是静电反应,就像把手伸到牛奶中,那种光滑的幸福感,如一场梦。
肾上腺素开始分泌。
在淘宝买过不少真丝衣料,只有到手上才能感觉出来。眼前的紫色丝巾,还未展开就发出柔和均匀的光泽,虽明亮却不刺眼。她心疼地打开这朵折叠的花,就像砸碎一件刚做完的艺术品。丝绸表面互相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这就是俗称的“丝鸣”或“绢鸣”,说明这是真正的天然蚕丝。丝巾打开不留任何折痕,仿佛全新的未曾动过分毫,想必丝的弹性极佳。
终于,整条丝巾像一块巨大的方形宝石,摊开在小麦的床上。
这是老天恩赐的礼物吗?她痴痴地看着丝巾,开始幻想戴着它的模样。丝巾的颜色与花纹,与“魔女区”里的宝贝图片完全一致,大片纯到无以复加的紫色,用的应是纯天然的染料。奇妙的白色植物花纹在她的床上蔓延,变成一座繁花似锦的园林,那是伊甸园。
再观察细节,无论材料还是做工或花纹,都已完美到极致,挑不出任何毛病,似非人力所为—更不可能是机器所织,而是鬼斧神工。把丝巾翻了一面,角上的末梢扫过脸颊,有冰激凌似的凉爽感,一根根丝纹贴在脸上,让她联想到一群蚕宝宝,正在吐丝,作茧自缚。
找不到商标,也找不到Esfahan几个字母,看不到任何生产者的痕迹。
或许,这是一条绝版丝巾,从未大批量生产过。只要识货之人,自然视为无价之宝,一千九百元太划算了!她情不自禁地拿起丝巾,叠成可以戴的样子,就要往脖子上绕。眼前却掠过什么东西,惊得手指猛然一颤,丝巾顺势掉到地上。小麦再定睛一看,屋里并没有出现什么怪物。她把宝贝丝巾捡起来,掸掸灰又吹了吹。当双唇接近丝巾,胃却剧烈翻腾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她忍不住“哇”的一声,把几个钟头前的午餐全吐了出来!
惨了!五脏六腑都像在抽筋,头发丝沾到自己吐出的污秽之物,她又恶心地张嘴吐了第二遍。
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她已忘了上次呕吐是什么时候,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打开淋浴器,把自己彻底洗了一遍。
田小麦难过地捂着肚子,回到卧室看着丝巾—如此美丽的丝巾,虽然诱人却有剧毒?她不敢再戴它,小心折好,塞回包装,放入衣橱深处,最隐蔽安全的抽屉。
什么都吃不下,也不想上网,更没心思睡觉。她来到父亲的房间,桌上还摊着那三十六本笔记本,翻开1995年的那本,书签夹在上次看到的那一页。
1995年8月13日
虹口体育场,甲A联赛。
他第二次看到了凶手!
1995年8月13日的夜晚,十三岁的她和警察老爸,以及那个叫秋收的少年,在虹口体育场经历的一切,呈现在笔记本略显模糊的字迹中。
然而,十五年后的田小麦,却丝毫都记不起来!十三岁那年,自己真的去过虹口体育场?
记忆像一片天空,往事如飞过的小鸟,没留下一丝痕迹。
这两年来,虽然她的容貌依然青春,甚至常被误认为刚毕业的大学生,脑子却仿佛老了几十岁。有几次与老同学聚会,大家热烈讨论念念不忘的往事,她居然丝毫没想起来,似乎从没认识过那些人,也从没经历过那些事。每当她露出一无所知的白痴表情,死党钱灵就大感震惊,因为别人说的那些往事,小麦全都亲身经历过—怎会遗忘得一干二净?
去年,钱灵介绍她去看了医生,经过全面检查,发现她的大脑并无任何问题—简而言之,不是脑子有病,而是心里有病。
医生说她患有轻度抑郁症,暂时丢失一段记忆。但这些记忆并未删除,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屏蔽了,随时随地可能重新恢复。小麦无法说清自己的少女时代,因此也难以判断抑郁症的病根在哪里。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治疗方法,她也曾严格执行,但一年多来毫无效果。
最近,与前男友分手后,那个关于深沟的噩梦,更频繁地光临她的大脑,她时常害怕哪天再也不会醒来。
也只有在淘宝时,才可忘我地无拘无束,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她明白这是一种自我麻醉。
手指停留在鼠标上许久,点开一家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