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湘江边有一条麻石老街,名叫太平街。街上仿古建筑夹道而立,街道不长,南北走向,身处一片高楼大厦之间,宛如一线古旧时光,追逐着咫尺之外的江流。贾谊故居,便在此处。
公元前176年的一个萧瑟秋日,天气应该不太好,西汉大才子贾谊跨越千里,风尘仆仆地抵达长沙,身份是长沙王太傅。初到长沙的贾谊站在湘江边西望都城长安,眼前孤云落日和山高水远,内心相当黯然。其实贾谊在长沙呆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三年多,但正是这三年时光,让外地人贾谊和长沙发生了微妙的联系。后人把贾谊称为“贾长沙”,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以长沙这个地名作为名号的人。 如今两千多年过去了,贾谊故居的主人早就远行,但是住宅却成了长沙城的核心地带,周围高楼林立,繁花似锦。当然,贾谊故居中的房屋楼阁都是重建的,只不过故居中有一口水井,相传曾为贾谊所挖掘,或许还依稀记得贾太傅的面目。北魏郦道元之《湘水记》有云:“贾谊宅中有一井,谊所穿。极小而深,上敛下大,其状如壶。” 贾谊真正留在世上的,除了诗文与坟茔,就只有这一眼昼夜聆听着湘江北去涛声的古井了。 “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当年杜甫站在这里的时候,正是春天的早晨。这位贫病交加的诗人,泊舟湘水,以诗句记下了他走过太平街时那个凄寒的清明。蹲在井石之上俯身下视,能看见清亮的井水。水中映着一个王朝的背影,也映着贾谊那张多情又抑郁的脸庞。 这些年中国经济一路高歌猛进,长沙城也在不断成长,但居于城市地标C位的,一直是太平老街。 年龄超过两千岁的太平街完全称得上“绝世而独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古街缓慢行走,举目看到的皆是青砖黛瓦,木窗美格,长怀老井,竹林侧边,不管你进街之前心里有多少烦躁,这 一圈走下来,心情肯定会平复许多。 如若是在黄昏或者夜晚,还没走到街之尽头,便一眼就能望见光彩绚烂的明亮灯光,等你完全走到街口,只会觉得恍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条车水马龙、灯红楼绿、香气扑鼻、熙熙攘攘的大街随即扑面而来,这条紧紧绕着太平街而存在的大街就是长沙有名的酒吧一条街解放西路。而咫尺之外,是长沙最繁华的商业街黄兴路步行街,如果再往远看一点,则是辣椒气和油烟味齐飞、臭豆腐和奶茶香同飘、充满烟熏火燎气息的小吃街坡子街。谁能想象,上一秒还在古色古香的老街巷中感怀古人,甚至忍不住要掉两滴眼泪的,下一秒就能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放飞自我,在香气扑鼻的美食摊上大快朵颐? 不过我每次走过这里,并不会生出任何撕裂和对抗的感觉,太平街和周边环境一百八十度的急剧反转,或许稍显唐突,却丝毫也不违和。一边是精神深处的优雅,一边是现实世界的狂欢,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稀缺,就这么完好地聚合在一起,比邻而居,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是另一种和谐之美。 故居的墙上有贾谊一生的年谱,一行一行,如诗之短章。《过秦论》以镏金文字被刻于墙上,而他的坟头泥土,亦陈列在故居的橱窗。贾谊的生命凋零于多年之前,可是他的生命所散发出来的才情和多情,一直在抚育着我们。27岁的贾谊曾写过一篇文章叫《 鸟赋》,开启了人和鸟关于生命的追问。这番追问何尝不是他内心的独白?其中投射出来的生命达观与通透,月照千江,光撒四方。 贾谊的豁达永远地留在了长沙,无声无息地滋养着湖湘文化。我们形容一座城市的生活,很喜欢用“烟火气”这个词。什么是烟火气?我觉得所谓的烟火气,六个字便可描述:够随意、不刻意。喜欢躺就躺着,喜欢蹲就蹲着,一如长沙土著,肚里有脾气当场发飙,喜欢吃辣椒就吃得满嘴通红,不藏着也不掖着。 相传辣椒在明朝的时候传入中国,随后就与湖南人一拍即合。据说曾国藩当初创建湘军,除了武器装备力求尽善尽美,每人还配发一竹筒油辣椒。喜欢吃辣的省份不少,不过吃法却各不一样。四川人爱吃麻辣,云南人爱吃糊辣,贵州人爱吃酸辣,而湖南人吃辣椒大都不作加工,辣得本色,辣得直接。 本色和直接,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烟火气,正如珍藏了贾谊故居的太平街,它静静地呆了两千多年,不惧怕外面的吵闹,也不抗拒周边的狂欢。正所谓:向左拐是优雅向右拐是狂欢。行走在凡尘俗世中,娱乐固然是生活的“刚需”,可精神里的优雅片刻也不可或缺,两者都有,两者都可以有,这便是我眼中的美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