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己读书不多,却有附庸风雅的癖好。自读中学以来,就梦想着自己将来要有一间书斋,并时常为自己幻想的书斋起名。无奈自己见识有限,并伴有“见异思迁”的坏毛病,总是在心满意足地为自己起了斋号后,不久又不满意,并寻思下一个理想的斋号,如此无限循环往复,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觉得苦恼和迷茫。 1998年夏天,我鼓起勇气请比自己年长62岁的前辈学者、首都医科大学教授刘曾复为我取个书斋名。当时84岁高龄的刘老没有拒绝我,他答应下来并认真地说:“我得好好想想”。几个月后,刘老确定下“无尘”二字,并耐心细致地为我讲了“无尘”的含义,希望我不着世俗尘埃。他还用征求意见的口吻问我:“你看是叫无尘斋好呀,还是叫无尘簃好啊?”我则表示一切请他做主。刘老也不推辞,说:“我再好好想想”。又过了一段时间,刘老饶有兴致地告诉我,“想好了!用‘芸窗’。‘芸窗’就是书斋的意思,不过‘无尘芸窗’不响亮,不如颠倒一下位置,叫‘芸窗无尘’!你看好不好?”我早已被刘老认真的态度感动,又感激又惶恐,又喜欢这个别致的名字。 未几,刘老用挂号信寄来书写好的横额,我前后装裱过三次,还为这个斋号写过一首藏头绝句留念,曰“芸编香泛映烟霞,窗外桃红伴絮花。无尽楚天鸡塞远,尘心缥缈访仙家。”至此,我拥有了生平第一个确定下来的斋号,那一年我22岁。而立之年时,我将30岁前写成的旧文编辑成册,并将这本自选集定名为《无尘留痕》,其中的“无尘”正来自刘老为我取的斋号。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见异思迁的老毛病复发了,用“芸窗”做斋号并采取倒置的方式究竟有无先例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2010年,利用在京进修的机会,我去拜访北京大学教授吴小如,我向吴老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当时88岁高龄的吴老未做正面回答,但表示“芸窗”一词似有女性化的意味。我虽不知道“芸窗”和女性有怎样的关联,还是当面提出请吴老再为我的书斋取一个“别署”,吴老对我的这一突发请求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略作沉思后,吴老说:“刘先生给你取的是‘无尘’吧?还用‘无尘’,取‘入世不染尘’之意很好,但‘无尘斋’不太好听,叫‘无尘轩’如何?”言毕,吴老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当时吴老因患突发脑梗已很少写字,于是我另请梁选锋先生为我题写了篆书“无尘轩”的小幅横额。 2010年岁尾,在我即将离京之时,打电话向吴老辞行,不料吴老却让我去他家一趟,见面后,吴老让保姆取出他已写好的“无尘轩”横额交给我。当时我很过意不去,吴老却摆摆手说:“有两个青年朋友要结婚,他们很想求我写幅字作纪念,但知道我病了,又不好开口。我是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个事的,就写了一个‘百年好合’、一个‘白头偕老’,一块儿又写了‘无尘轩’。”当我一再表示感谢时,吴老又说:“我现在在病中,手不好使,你看满不满意。如果不满意,等以后我好一些了,再写!”如此给病中的前辈添麻烦,我焉能不满意?于是连声称谢,到家后就送去装裱,同刘老题写的“芸窗无尘”一并挂在寒舍北向的书房里。后来,还作了首关于“无尘轩”的藏头诗,曰“无忌望西霞,尘嚣映落花。轩中怡自得,主享乐烹茶。”俚句固为游戏之笔,然亦有寄情怀往之意。 在本职工作乃至对人生思考等方面,刘曾复和吴小如两位先生都是对我影响最大的长者,我能在二三十岁的年纪得到他们取名并题写的斋号,于我来说既是荣幸,更是一生的纪念。现实中的“芸窗无尘”和“无尘轩”这两个并用斋号也一直陪伴着我的写作和夜读。我还写过一首题为《寒耕》的律诗,曰“醉卧芸窗弃晏眠,清宵冻砚五更天。风吹轩牖人惊顾,月照阶廊影独怜。冷雨凄凄寻旧梦,寒星点点映新田。甘茶聊慰孤灯苦,翠鬓含秋不惑年。”这也是我在书房夜读、写作的真实写照。 “无尘”的释义本是“不着尘埃,超尘脱俗”。吾虽不能至,却也心向往之。由于我对自己的职业有一种由衷的崇敬之感,所以我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很珍视自己所写的文字,在我看来,它们并不仅仅是我的谋生手段,而且是承载着我的情感与追求,正所谓“文果载心,余心有寄”。我想自己这种“不与时同”“不与人同”的追求,也许正是前辈把“无尘”赠予我的意义所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