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冬天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撒入庭院,让人感到一阵暖意。家猫伏卧在木凳旁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几只麻雀在屋檐下觅食。
我吃过午饭后去找堂哥,他正闲坐在院子的阳光下,看上去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让他陪我打羽毛球玩,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他说他想在阳光下随意走走,于是我跟着他开始漫无目的地闲走。
我们穿过村庄那条柏油路来到麦田里,沿着田间的羊场小道缓缓走着。堂哥一路上沉默不语,时而仰头望着太阳,时而远眺青翠如海的麦田。淡淡的阳光映照着他的脸膛,他流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
冬天的麦田空旷寥落,树木显得瘦骨伶仃,沟渠内堆满荒草与枯叶,碧空上浮动着几点云絮。金色的阳光平铺在田间小路上,小路犹如一条金蛇向远方蜿蜒。这样的风景浑厚而朴实,像是画家用炭笔画出的一幅素描。
我和堂哥走过麦田,又穿过一片萧条的树林,然后爬到高高的沙岗上。我们站在沙岗之巅,太阳就在我们头顶。太阳好像离我们很近,似乎一伸手便能触摸到它。万道金光犹如它伸出的一只只纤细透亮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们,让我们感到柔和而温暖。我的身体内仿佛被太阳倾注一股雄浑奔放的力量,在我的五脏六腑中奔涌。
我和堂哥伫立在阳光下远望着村庄、麦田与河流。我们熟悉的一土一石、一草一木好像被阳光浸染上一层迷幻奇异的色彩,看上去瑰丽而宁静。
“冬天的阳光是最有温度的,是最明亮的。”堂哥情不自禁地说。
他说着踮起脚向着太阳仰着脸,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太阳。灿烂多彩的阳光在他的脸膛上闪耀。他像是被阳光雕刻成一座金色的雕像。
“嗯,”我望着他说,“你有啥心事吗?你今儿个心情好像很不好。”
“噢,后天我要一个人坐火车到省外工作,以后估计着每年才能回家一次,所以嘛,今儿个我很想在太阳底下随意走走,让阳光晒去坏心情,也晒去坏运气。”
我听后静坐在沙岗上黯然伤神。唉,我将要与他分别了!
不久,他到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那一年他还不到二十岁。第二年临近春节时他回来了。他显得憔悴不堪,比之前更加寡言少语。我猜想他在外面工作遭受很多苦头。
一天午后他让我陪他一起散步,我们仍然沿着之前的路线到达沙岗,站在沙岗之巅承接冬天的阳光。
第三年春节前他也回来了,在家只呆了短短的三天。一天午后我们仍然步行到沙岗上去。
第四年堂哥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身亡了,他的骨灰安葬在沙岗下的麦田里。
唉,如今他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日月像飞驶的车轮不停旋转,春夏秋冬势不可挡地更替。
冬天,假如我回到故乡,总会抽出一个午后独自步行到沙岗上去。这种习惯好像渐渐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仪式。我对冬天阳光的热爱默默熔铸成一种信仰。
我相信冬天的阳光是最有温度的,也是最明亮的。它能够照亮我们眼前的黑暗,能够晾晒我们潮湿的胸襟,能够温暖我们冰凉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