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盆地到帕米尔高原,地势从低到高,途经库尔勒、阿克苏、喀什,有两千多公里,是丝绸之路的一条传统线路。阿恰正好居中,是地图上难以找到的一个小点。这里土碱大,水少,光照强烈。长途旅行的人们往往要在阿恰停下来,好好吃一顿。因为这里的盐碱地出产两样好东西,恰玛古和碱地羊肉。恰玛古炖羊肉,就用当地的水。好吃,大补。 阿恰是阿克苏地区柯坪县的一个乡。我去年来时,路边的胡杨树正黄。秋天沙尘少,天像雨洗过一样干净。胡杨带有天然蜡质的叶片,在蓝天下黄灿灿地抖擞着,像满树金子撩拨人的眼睛。有树即有荫凉,所以每棵树下都有忙碌的人。小四轮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男人上去打开白色塑料编织袋,把满袋子带土的恰玛古倒下,堆成小丘。女人们围着分拣,装成五公斤十公斤的小袋。国道上过往的车辆,不时停下来,买几袋十几袋子拉走。 莫哈白提·阿不拉站在一排平房前,以他为分界线,左边是大堆待拣的恰玛古,右边是一大片装好的青绿色编织袋。袋子五公斤装,正面印着“药膳恰玛古” 。他是一位退休副乡长,成立了阿恰第一家恰玛古农民合作社,想把这种品质绝好的土特产销往外地,带动农民脱贫致富。“恰玛古”是维吾尔语,中药名叫芜菁或蔓菁,最早种植于中东两河流域到印度河平原地区。据说在西汉武帝时期,由张骞带入西域乃至中原。从古到今,丝绸之路上流动着很多物种。从东方到西方,从西方到东方,这些物种跟随人们的理念和脚步,四方游走。物竞天择,每个物种都会选择最适合地方扎下根,成为当地独一无二的物产,然后代表一个地方走向其他的地方。恰玛古在很多地方都有种植,我家乡的秋蔓菁专门用来腌酸菜,一大瓷瓮从冬吃到春,在新疆更是人们普遍食用的一种蔬菜。到处都有恰玛古,唯有阿恰的水土长得最好。恰玛古选择了阿恰,于是成了柯坪一宝。民间传说,深秋月圆之夜,用木刀把长在地里的恰玛古平削开上盖,挖去中间的部分果肉,放入一小块冰糖,吸收了日月精华的恰玛古,会自然渗出甘露般的汁液,早晨日出之前,用小木勺舀出清澈的汁液,长期服用,润肺解毒,清肝明目,生发美容,强筋健骨,百病不生。莫哈白提说,他委托自治区中医医院做了科学检测,证明恰玛古有很多营养成分,还有很多能治病的元素。我们叫“药膳恰玛古” ,有根有据,这样的好东西必须做成一个产业。 合作社刚起步,农行支持了二十万元贷款,现在到期还不上,我和当地同事来了解情况,协商一个解决办法。 恰玛古大的像大人的拳头,小的像婴儿的拳头,圆圆的一颗中间收个圆圆的尖,带着细细的小辫。莫哈白提从腰间抽出小刀,从大堆里挑了一颗很圆的,削了皮递过来。我在黄河中游的黄土高原长大,小时候,生产队收秋蔓菁时,饿着肚子的人们总是先吃几个再干活。想着从前的记忆,我高兴地接过来,边啃着吃边和他说话。真是名不虚传,肉瓷,甜,细,没有一丝柴质,嚼着满口生津。他说在乌鲁木齐赛马场有仓库,有一辆面包车,他的大儿子负责给菜市场销售,卖得好,可还是不够多。 合作社社员合力力·艾买提的恰玛古还长在地里。我们开车离开国道,从克孜勒库木河的岔口拐入土路,尘土的大墙超过汽车两个高,追着跑了十多公里。车不能开了,下车步行半小时,到了一片平展展的地头。目测大约七八亩,像萝卜缨子的绿苗扒着地皮,行距很宽苗很稀,好似小学生画得不规则的细道道,只有少数低洼处长得像大人的拳头。合力力身穿皮夹克,和我身上的比,多了点风沙,少了点保养,质量不算差。他说地里碱大,水少跟不上。上半年是白地,八月五日下种,每亩能收一点五吨到两吨。他估摸,若让自己八十岁的老父亲管理,每亩至少能产四五吨。我问他上半年为什么不种点其他庄稼,别的长不了,种一茬青苗做羊饲料也行呀。他说,不行的,恰玛古肥料一点也不上,只浇水,全部是纯绿色的。他在告诉人,这块地一年四季只长一种东西,是他一心一意种的东西,是干干净净的纯粹的东西,是和心差不多一样的东西。唉,他心是好的,只是这样种地,要增加收入何其难呐。 好的东西,会沿着古老的大路,去很多地方。路过阿恰的人,停下来,吃一顿恰玛古炖羊肉。碱草养成的肉不带一丁点儿膻气,而是透骨香,加上切成大圆片的恰玛古,喝汤都有一股余味无穷的香甜。一块又一块,一碗又一碗,肚子实在撑得不行了才站起来,或东或西地离开,顺便往车里装几袋子恰玛古,把这种美味带往四面八方。路边堆放的恰玛古依然很多,客人留下的钱还不够这里的人过上香甜的生活,好东西还需卖到更多的地方去。我当然不会空手而去,给莫哈白提一些现金,等回到乌鲁木齐,他让儿子把恰玛古送过来。我又介绍很多同事和朋友买他的恰玛古。过了些时日,莫哈白提的贷款还了大半,剩下的展期,给他更长的时间。 恰玛古送一些给亲戚,亲戚的邻居看到了,说你们买到了最好的恰玛古。亲戚感觉很有面子。更多的人打听恰玛古,朋友的朋友给人们介绍阿恰,向朋友的朋友讲阿恰的故事,说阿恰恰玛古的种种好处。我和莫哈白提也成了朋友,时不时地打个电话,说说恰玛古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