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场后山岭有一块平整的“见风消”沙地,只有两三分田大小,原先是块晒谷坪。后来,队里将屋场侧面的封家岭劈成大晒谷坪,后山岭那块沙地不再膏牛粪,成了我们男孩子打撇、驮夹子的乐园。 用纸折叠的三角形、四角形纸板称作“撇”,有些地方叫做“板”。 三角板通常用烟盒纸折成,花花绿绿的。淡红的有“经济”、“火炬”牌的烟盒,浅绿的为“丰收”、“五岭”、“建设”牌的。这些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民抽的很便宜的纸烟牌子。有少量价格较贵的“大前门”、“牡丹”、“飞鹤”、“黄金叶”牌的烟盒,从城里捡来,织成的“撇”似乎也金贵一些,打板时大家都争着去掀。旧书纸、报纸折成的四角板,小而薄的只需一张书纸,轻飘瓢的,容易掀翻。大而厚的叠四五张画报纸,像个厚纸垫,摔起来“噗噗”响,不易摔翻。 打板是男孩子们爱玩的专属游戏。两人或多人一组,“锤子剪刀布”,确定发“撇”先后。扔飞一只“板”到地上,对家用同类型“撇”摔打、扑扇,掀翻即赢。没有掀翻,对方反掀,循环往复,其乐无穷。 礼拜天一大早,几个伙计捏着一大把三角板、四角板,汇聚后山岭玩打“撇”。手臂挥得老高,“啪”地一声,攻方的“撇”摔落,一股气流挤入守方“撇”的侧面。运气好,“撇”应声翻转,攻方乐呵呵收入衣袋裤袋。用力和角度不当,“撇”岿然不动,对方得意地捡起自己的“撇”,哈上一口气,狠狠地反摔。十数轮摔打,互有输赢,额头、脖颈汗涔涔的。 有时“撇”落得刁钻,被土疙瘩挡住,攻方跪爬地上,睁大眼睛,围着“撇”观察一圈,确定掀摔的角度。衣服呼呼扫地,粘上一身的尘土。用力一摔,没有掀翻,自己的“撇”恰好搁在一颗小碎石上。对方呵呵一笑,轻而易举反掀成功,将“撇”收入囊中。打又厚又大的四角板,卷起衣袖,手臂抡绕几圈助力,“噗”地一摔,扬起一股灰尘。反复几个回合,不见分晓。有人干脆直接摔打“撇”身,往往也能弹翻得手。 反复用力摔打,胳膊有些酸痛,额头、脸上冒出的汗珠越挂越多。用袖子一揩,留下几道污痕。手不停捡拾粘着灰尘的“撇”, 变得潮热紫黑,时不时擦抹衣襟裤腿,将衣裤涂抹得乌漆墨黑。赢家衣袋裤兜撑得鼓鼓囊囊,绽开满面得意的笑容。输家约定“明日再来哦”,怏怏地回家,翻寻烟盒、书纸,幻想着东山再起。旧课本、旧作业本撕完了,毅然决然扯几页新作业本纸,当作翻盘的本钱。 暑假前,课业抓得紧,几天不玩“打夹子”,男孩子们心里痒痒的。“夹子”其实是捡来的大小不一的废旧铁垫圈。玩的规则简单,对玩、群玩都可以。手持“夹子”,在两米左右距离内,扔中对方垫圈获胜,不中,对方反扔。放学路过后山岭,大伙心照不宣,直奔沙地,过把“打夹子”的瘾。先天下过一场暴雨,沙地并未干透,踩上去还会凹出鞋印。顾不得地面湿润,跪地瞄准对家“夹子”,裤膝压出圆圆的泥印。“夹子”飞旋过去,“叮当”砸中,赢一分,“驮”上“夹子”赢两分。有人手感不好,扔在对家“夹子”旁边,轻易被对方“反驮”,输掉两分。有人扔的方法不对,垫圈滚得老远。伏地眯上一只眼,测量抛掷距离和角度,袖子和前襟擦满泥巴。滚到坡下“吃”不到“夹子”,原地捡起,作战术性挪位,再互相扔砸。几轮摸爬滚打,个个灰头土脸,衣裤几乎看不出原色。 太阳快要掉进西山坳,土砖屋的影子拉长到山堪力的半腰。苦楝树朝东向投下斑杂的树荫,知了合力鼓噪着黄昏的闷热。奶奶们把木脚盆搬到阶基上,伸手试探兑好的温水,尖声叫回男孩子们洗澡。一边剥着孩子的衣裤,一边絮絮叨叨:“你咯徕几哪咯不爱干净口罗,耍起一身死龌龊,都不现纱哒,一天要换几身。咯还是热天,冷天吗得了,冷手冷脚,吗洗得赢噻!”帮孩子洗完澡,将脏衣服泡进脚盆,搓出一盆乌黑的肥皂水,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 如今,每见楼下一群小孩子拍摔精美的动漫画片,我咂摸不出那时打撇驮夹子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