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内做着一份事情,总是免不了跟生与死这样的生命中大的题目打交道。
中国人素向的传统中,起先应该是相当看重死亡这样的大事情的。故而,中国的民间很久就有过“事死如事生”的讲法。
据一本《南京采风记》载:“入殓,届时亲人均需环送,即将亡者舁入棺内,棺内诸物为黄土、石灰、炭屑、雄黄、衾、褥、被、鸡鸣枕、脚炭、纸卷。”这仅是一般人家送亲人上路时的行头。至于帝王将相、高户阔马人家的殉葬排场,则每令现代的考古学者有惊喜之发掘了。
当然,时事进入到了现代,活着者受外界物欲的诱惑太多。以至我们间的一些人、生命先我们一步的走到了尽头之时,死者的尊严却仿佛被我们这些活着者,在有意与无意间淡然地漠视了。
这也不可不谓是我们生者的一点淡淡的悲哀。
由是,我想起不久前我一位朋友的袂别尘世。
他的安祥与淡定,令我深深地领略到了一次生命的华美与尊严。
阿碰这样的人,在先前其实都算不上是我的一个关系洽然的异性朋友的。
印象中的他呢,好像是一个蛮讲究个人生活品味的、有点自恋的小男人。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眸子像寒夜间闪亮的星子,使人联想着他的职业,大抵是与艺术有关的。但我在他走了之后,淡定地回想了他的一生。他的艺术似乎也是毫无建树的。
他的身段走在我们南方的湿润的城市空间中,是算不上高佻,也算不上矮小的一种。可是,他的额头是干净的。他的目光中总是飘浮着一丝游离不定的云翳。他的嘴角总是会在冷不丁就浮现了一丝高傲的淡泊的笑意。
这样一个男人留在多数人生初见女子的印象中,应该都是好的。
他的穿着也颇见品味。常年喷洒着一种淡淡清香的男用古龙香水。总是白白的衬衫,似乎每天必换;鞋子袜子的干净,即使是他后来的重病入院留医期间,也是绝无一点的异味的。他的人,使一个耽于幻想中的女子,总是忍不住地要回想起,岁月泛黄的、点染着旧上海与老北平的精致文化的、曾经的男人。
初次的相识,是一个朋友的介绍。
阿碰觉得自己的身心有一种讲不上来的深深疲倦的感觉,想找一个内行的医生检查一下。
朋友绍介了他来找我。我们虽然只是初见,阿鹏的谈吐却是不生涩的,话题不深也不浅,给我一种很享受的感觉。他知道我喜欢文字,就绍介了自己。讲:曾经浸润于枯藤老树暮鸦传统水墨风景文化的一位废人,尤其喜好藏书与随手涂鸦。
后来,与他结了人缘,间或会与他与一帮的朋友去到酒楼饮早茶。有一次,是回来的路上,经过他厚街的宅子。他很平和地讲:进去坐一下吧。于是,一帮的人就鱼贯而入了他的香巢。
这一进去,阿碰这家伙的才情风骨就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二房二厅的一套宅第。阿碰与他的女人睡了一间小的客卧。二十几平米的主卧就很写意地布置成了一间天涯晴空般的雅致的书室。
那样的布置在一位耽美的女子,心底是会引起了一声的轻呼的。
入门而去,房间的四壁有三面均高高地耸立着被漆得黑亮的书橱。书籍的品种林林总总,有史、地、书、画、有画、也有国外流行的文学哲学的书籍。中央很谦逊地铺陈了一张日本式的榻榻米,以及一张纤巧的桌几。地上很惬意地散放着一点常读的书籍。从临阳面的高大的落地窗望过去,可以看见外面阳台上很秀气地摆放了三、五盆迎风袅袅而动的文竹、兰花之类的花卉,确有一种明迷白云飘过的禅意。
我随手拿起他放在桌几上的一本大部头的英文版书籍,漫然地翻看着其中的插图。阿碰见了就不经意地笑了。讲:那些都是摆在桌面上做做样子的,他其实于英文的阅读仅止于一种启蒙的水平。他讲自己的最爱除了读书,还应该是饮酒、吸烟、品茶,自然还有这世上百媚千娇的女子。
那一天,阿碰的兴致很好。他讲自己藏有一位台湾朋友赠送的上品的冻顶乌龙茶。他答应为朋友们献宝。
这一班嗜酒好茶的男子脸上就有了喜色。
阿碰的喝茶其实都是有着一整套的,工艺细腻的景德镇官窑特作成的茶具。从这样小的细节都可以看出阿碰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种唯美的讲究了。
书房中飘起了极品乌龙茶的清香时,男人们一边听了阿碰精心收藏的原版古典音乐,一边信马由缰的胡侃胡谈起了与女子相关的秾艳的话题。
这样的话题于我这样的已婚少妇应该也是熟知无惊的了。
但一个女子在外面与人交往,仍然是应该保持了自己的一份矜持的。我不想加入男人们的话题,就信步于一旁浏览起阿碰的书橱了。
那一天的阿碰对于那样的话题似乎也是没有意趣的。他悄悄地随在我的身后。他看出我翻阅书籍时一种会心的微笑,就不无几分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品味不俗吧?算不算浊世间的雅致之品呢?
我们的话题由是伸展开去。他讲一枝一叶一世界,江国春风吹不动的禅宗的唯美。讲日本文学中物哀的东西,其实是渗透了诸多禅的清寥寂静的原理。又讲中国的一些好的散文家如周作人先生的平和冲淡应该也是住了一个禅心……。
他一种行遍江南深秋的皎然的语态,使我觉得他的人应该是忍的。以一种“孤峰云散千溪月”的淡定,对待了世态的炎凉。
下一回的相聚,是在朋友的一个私人酒宴上。因为彼此都是相识,阿碰的态度也就少了最初的正襟危坐。
阿鹏喜欢喝一种口味纯正的烈性白酒。
喝酒的方式是他自己中意的一种浅酌细斟式。
他的饮酒的过程,就未免有一点的拉长了。
他知道我是不胜酒的,那天的我们是彼肩并坐的。那样的时候,我就未免会有一点闷的感觉。
那他让我随手翻阅他公文袋中带着的书籍。
我随手一翻,赫然映入我的眼帘的,竟然是一些艳光四射的西方AV女郎的性致勃勃的裸身艳照。我有些意外,当时就不由得“呀”地一声轻呼。
阿碰正喝得兴起,红光满面地回了头。微笑了说:怎么样,这书有什么问题吗?我支吾了回答:不是的,只是没有想到,你也会喜欢读了这样一类的书籍。阿碰的笑靥就有一点暧昧的泛泛化了。
他讲:读禁书,读情色的书,其实是每一个男人私心中绝大的快乐。而且,艺术在很多的时候,她的最高的境界就应该是与情色私通的。所有的艺术,她们的花蕊的绽放其实都不过是试图在揭示着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诱惑。艺术应该最大限度地展现着男女之间原始的美。男人当然应该懂得欣赏女性的肉体,女性也要学会大方地欣赏果*体的男人,只有男女双方都对对方保持了最大的性趣,这世界才可以逾来逾美好。
与阿碰这样的男子相处,是每一个的女子都是可以感受到了他的,仿佛悬崖边一枝迎风摇曳的春花的诱惑的。他的雄性的热力,宛若从前酒甜花俏般的岁月荡漾地吸引着你。令心地纯静的女子也会在遐想间,仿佛穿过了一片雨后阴阴的湖水,猝然溅起了一种花时轻寒的涟漪。
这样想来,我从前对于阿碰的一种内敛的评价又可能是错的。
他的生活的态度或者还在于他的生之不断向前行的路上,绝不肯错过了沿途的绝美的风景。
接着是“五一”节的春阳长假。朋友们都不舍得阿碰的清雅有致,纷纷约他去到从化泡温泉。
可这一次,生性喜欢热闹的阿碰却缺额了。
我因与阿碰同住在厚街,回来之后,朋友们就让我顺便去看一下阿碰。
这一次,阿碰的同居女友楚楚也在家中。
那是一位湖北籍的脸白身长的,看上去仿佛春水春好般谦纯清好的年轻女子。从年龄的判断,应该比阿碰小着十来岁。
楚楚问明了我的来意,脸上似乎飘着一片的愁云。
阿碰在里面听见了我的声音,就很热情地让楚楚迎我进入了他们的饭厅。
这一回的见面令我颇为吃惊。曾经生龙活虎的阿碰从外形上已然清减了不少。他当时正满脸病容的吃力地喝着一碗的热粥。见到我的进来,他很想撑起了一种男性的堂庑明清;却显然是力不从心的,只能无精打采的打了一个招呼。
他笑着细声地向我解释:身体有点不舒服。做人也是难免有个头痛脑热的病症的。他问起我们春游时的一些的细节,阿碰似乎表现出一种的兴趣盎然。但他额头上沁出了细汗,我看出阿碰的精力有点撑不住劲了。我赶快告辞而出。
阿碰让春色弥丽的楚楚送我。
临别的时候,我问楚楚阿碰在省肿瘤医院检查的结果。楚楚的粉脸上立即就掛上了泪花:很不好,医生讲是晚期肝癌。最多还有半年的生存期,已经失去了积极治疗的机会。
我没有想到阿碰这样清健美好男子的病情,一来就是这样的凶险。
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一下子就把平时飘洒安逸的阿碰推向了绝境。
我只能安慰楚楚,现在重要的是要稳定阿碰的心绪,最好不要让阿碰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有时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生命在濒危的绝地发生奇迹。楚楚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嘤嘤而语:广州市的医生也是这样讲的,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依照阿碰家人最初的意思,是尚想砸锅卖铁的尽了最大的努力,送阿碰到广州去治疗。
可阿碰自己是坚决的不答应。
阿碰很凶地逼问家人:你们不是告诉我只是简单的胆囊方面的一些问题吗,厚街的医院就已经可以解决了,干嘛弄得那么复杂!
阿碰似乎是仍然不晓得,自己已经站在了生与死的恒河一线之间。我的心中泛起了一种生命无常的苍凉。
这样,阿碰就留在了我们医院做着一种涩缓痛楚的保守治疗。
每一次,巨大的癌症的疼痛袭来,阿碰脸上痛楚的表情,都会使他整个的脸部廓形走了样,人从病床上跌落到地上打滚。
楚楚让我陪她找到经治的医生,请医生最大限度地减少阿碰的痛楚。医生的脸上有些的迟疑,他讲,他已经用了很大量的镇痛药了,这是毒品类药,再加量怕阿碰以后会严重成瘾。
楚楚悲愤地说:他这样子还有几天可以活了,还成什么鬼瘾!阿碰近四十年的人世的风景间,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都是特立独行的争雄好胜。作为阿碰的红粉知己,楚楚讲,她至少应该让阿碰在生命的最后的阶段,也保持了自己应有的尊严。
阿碰对于五月的春阳之旅始终是梗梗于怀的。
六月的时候,阿鹏脸色的气色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楚楚就跟我商量,可不可以趁了阿碰现在精神尚存,满足了阿碰的意愿呢?
几天后,几个朋友就打电话给在病房间拧腰慢步的阿碰,约他去惠州附近的温泉泡澡。阿碰在接过朋友的来电之后,心情十分愉悦。他的脸色慢慢地现出了一点久违了的红润。他语调轻快地对我讲:我的身体在慢慢地恢复着吧,是不是,郭护士?我就晓得我阿碰不是那么容易就倒下的。
那是惠州乡下的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景区。初夏的阳光照在温泉周围高大的乔木上,仿佛恬静的火苗似的焰焰地跃升着。
从前与阿碰在深圳的小梅沙游泳过的朋友们,带了伤感的语气回忆:过去的阿碰,身段在我们一干朋友之间可是最好的。
可眼下的阿碰却气息奄然地掛在了温泉的池边。整个的人仿佛是一具为岁月风干了的木乃伊。
朋友们的眼角都有了伤感的泪花。
可阿碰在满不在乎的微笑。
他讲很久没有享受过像今天这样的太阳了。
能在阳光下享受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真好。
那一段时间的阿碰,应该是对于生命的进程,有着一种本能的预感吧。
有一天,是我的轮休日,忽然接到楚楚带了哭腔的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讲:阿鹏忽然不见了,满世界都找不到他。
值班医生是一位新来的住院医生,眼睛中也茫然地写着了紧张。
我和楚楚试着一次又一次地打阿碰的手机。阿碰似乎是有意关闭了电源,硬是不接。
楚楚是怕阿碰受不了生命的痛楚,最终选择了自尽。
我只好陪了楚楚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打给那些印象中的朋友们,探听着阿碰的消息。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楚楚与我都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后来,是阿碰自己打电话过来了,讲他在楚楚工作过的一间歌舞厅唱歌。
我和楚楚立马就赶了过去。
我们见到的阿碰果然气概非凡地在夜总会,包场了一间大的歌房。
几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偎红依绿般的、坐在了憔悴依然的阿鹏的身边,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滑稽的感觉。
房间里刻意地装饰过温厚华贵的地毯,人踩在上面有一种软软的、悄然无声的感觉。
那果然是一间气宇轩然的知名歌舞厅。
阿碰见到我们的到来,笑得宛若一朵绚烂的花开。
他招手让我们坐下来,执意要与楚楚合唱一首梅艳芳的《相思风雨中》。他用一种幸福的表情解释,他与楚楚的情缘就是伊始于这间的歌厅的。
我是曾经听朋友们讲过,他们的这一段纯色的情爱旧事的。
那时的楚楚比现在的楚楚还显得清嫩。她从家乡出来,人家就介绍她去到那一间歌舞厅谋生。她人甜嘴甜、又知情识趣。她当时是歌舞厅中最红的大牌舞女。遇着平和知趣的客人,或者阔达大气的尊者,她也会兼做了一种的皮肉生意。在那样一种糜烂的气氛中,时人见此一枝花,是如许的安静与新鲜,也没有讲过她的不好。
后来,有一次,阿碰与一班的朋友去到她的舞厅消遣。他魅于她的“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的一种古典,他讲自己当时就喜欢上了楚楚。
阿碰那样的男子,起先像一座寒烟淡淡的春山似的坐在了舞池边。他的魅力应该是很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他连着几次去到舞厅消费,都是硬压抑着自己。没有邀请最红的女孩楚楚共舞。
后来的一个“淡云笼月华”的旖丽之夜。阿碰口噙了一枝的白玫瑰,倏地就走到了楚楚的跟前,彬彬有礼地邀请她起舞一曲。楚楚当时的直觉是,她的人生就要像阿碰噙着的一枝白玫瑰,满满地开放了。
阿碰在舞池中轻拥着楚楚的软玉温香的身子,他们的人是挨得如许的贴近。楚楚看着阿碰刮得干净的下巴,以及他的碌动的喉结,她可以感觉到阿碰穿着的飒爽的天青色西服的质感。阿碰当时的眼神像一只温润的绵羊般的注视着她。
楚楚憬然觉得:他就是那一位可以把自己生命的繁华,像田塍上一枝无邪开放的槿花般,托付出去的男子了。
人们常讲,英雄莫问出处。其实,女子的一种清濯芙蓉般的清正,有时又何尝不是从污淖中拨高呢?
后来,两心相悦的阿碰与楚楚,就真的拥有了一段令神人共羡的青翠飘香的情爱生活。
当时,几位舞厅小姐颇为知趣地,悄悄地从歌房中鱼贯退出了。
阿碰情深款款地搂住楚楚的玉肩,二个人都动了心思在合唱。阿碰的嗓音已然是细若游蚊了。
后来,我看着阿碰的脸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虚汗,阿碰已经有撑不下去的感觉,我赶紧让楚楚到外面去叫的士车。
最初,阿碰在我的面前,是仍然想保持着他的一惯的君子风度的。他想自己站起来。可是站到一半的时候,他仍然是颓然无力地往下滑,我赶快用手扶住了他。
楚楚不在旁边的时候,阿碰忽然脸色平静地对我讲: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晓得自己得的是癌症了。
楚楚想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保持了生命的宁静如水,他感激她。
其实对于死亡,我们在生的每一个人即便是惊惧,似乎都是没有用的。我们在生的每一个人,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不是都走在了通向死亡的路途了吗?
走出到外面,夏的夜风像风情初解的少女的手,柔嫩地抚摸了我们的脸庞。阿碰的口中喃喃有辞:其实,还是活着好呀,人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的美好,是真的很好……
从那天以后,阿碰就快速地走上了他生命的倒计时阶段。
这时候,阿碰的肝脏应该是已经腐烂成了一块的破布了吧。身体重要器官的功能均是进入了一种不可逆转的衰竭的状态。
数次的,阿碰均是进入了一种生命的垂危状态。阿碰就被经治的医生们剥脱成了一种婴儿的无辜状态,一丝不挂地被送进了重症病房紧急抢救。
有一回,阿碰是从迷糊的状态中醒来。他看见自己消瘦得皮包骨头的躯体,被人家脱得赤条条的,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急救用的管道。
唯有他昔日一根威风凛凛的巨大**,赫然无奈地低垂于双胯之间。
这就使得垂危的阿碰,呈现出了一种滑稽可悲的生命状态。
阿碰问我:他的大限应该是在最近的几天了吧?
我无言。
他扭头表情严肃地恳求楚楚:那么就向大夫们坚持,放弃这些无谓的救治手段吧。如果生命已然无可挽回,至少应该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持了做人的最后的尊严!
因为家属的坚持放弃一切无谓的救治手段。最后的时刻,阿碰终于衣冠整齐的,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寂然地迎接了死神的降临。
阿碰在走的时候应该是很想与到场送他的每一个亲友珍重道别的。可阿碰的后来实在是没有气力了,有话也讲不出来,眼角只能流出了一滴的恋恋红尘的泪水。后来,他又可能觉得这样的与亲朋们诀别太女儿气了,就让一些的亲友出去到病房的外面等待。
我看着阿碰仿佛倒抽冷气般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吸。我们科室的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声音平稳地对家属说:现在应该是最后的时刻了。阿碰的一个叫叔叔的长辈赶快拿出了,预先准备好了的红底白面的二层的寿衣,手脚麻利地给阿鹏换上。这样的时候,阿鹏的脸上出奇地泛起了一朵的红云。他小声地在嘟喃:穿新裳,回老家。亲友们听清了阿碰的呢喃,都有着一种的恍然大悟,阿碰现在给人的感觉,可不是像一个漂泊已久的游子就要回去了永恒的故里吗?
楚楚是一个要求很是唯美的女子,她坚持在阿碰的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抹上发亮的头油,一套崭新的高档西装也是小小心心的没有一点皱褶地套在了阿碰的身上。
看得出来,阿碰对于楚楚为自己准备的这一套行装,心底里还是相当的满意的。阿碰把枯瘦的手指轻搭在了如花般艳然的心爱的女人的手腕上,含了一种迷蒙的微笑讲:谢谢你。楚楚也闪了泪光地对阿碰颌首示意。也就在那样的一瞬间,阿碰睁大着的眼睛忽然就瞳孔散大了,他的头一软就歪向了楚楚的怀里。他的生命的火花是在这样的瞬间一闪即逝了。
后来,我们去火葬场最后的一次为阿碰送行。
阿碰已经像一个甜黑睡过去的婴儿,被安放在一张铁制的运尸体的床了。
杵工推了阿碰的遗体孤单地行走于那一条神秘异常的通往火葬的窄小的不归之路。
我们都恍然记得,是在阿碰的生前,大家聚在一起,与阿碰这个曾经很有趣的男人讨论过生死这样的大问题。有朋友曾经闲谈起南美洲的一些地方,人在快死的要刻意弯曲成一种胎儿的形态,装进了一种大的陶罐,这是从胚胎学的意义上铨释着死亡,其实应该是对一种黑暗宫体的回归。阿碰当时独讲:生寄死归。“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现在的阿碰终于是无可回归地走在了这一条稀昧间的死亡之路上。望着焚尸炉最终腾起的一种浓烟,我忽然无端地联想到古哲人列子讲过的一句话,“古者谓死人为归人。”我想起阿碰临终的那一丝若有还无的淡淡的微笑,原来,阿碰现在是走在了一条回家的路上呀。
回到家里,我把泰戈尔的“生如夏花般绚烂,死若秋月般静美”的句子默默地写了下来,送给走在天国之路的阿碰。
我祝愿阿碰的灵魂在天国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