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站着另一个女孩琴子。她看了一眼红藕说:“告诉红藕呀。”说完,既不看看红藕的脸色*,也不看看红藕是否追了过来,就赶紧一头钻进了人缝里逃跑了。
于是十几个男孩和女孩好像早约好了似的,男孩一起喊:“细米!”女孩就立即呼应:“红藕!”
“细米!”“红藕!”“细米!”“红藕!”……
喊声此起彼落。
树上的细米红着脸,他真想一拉裤带,朝树下那个喊得最凶的男孩嘴里嗤泡尿。他的尿是尿得又准又狠的,对于这一点,他心中有数。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想到还有那么多女孩在场,他又不能照他这一恶恶的念头去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着没听见,硬坐在横枝上不吭声。
终于有一个大人受不了这群孩子的聒噪,大发一声:“别嚷嚷了!”才算将喊声平息了下去。
不知是等乏了,等得没有兴致了,还是从路途的长远算出大船回来还要有一些时候,河边上的人群有点松弛下来,一些人先回家了,留在河边上的也就看着,不再大声说话了。那些孩子倒都没有走开,在各自选择的位置站好、坐好,仿佛在一个硕大无朋的剧场里等待着一场大戏的开幕。
“不告诉我拉倒!”三鼻涕说,趁人稀,及时地挤到前面去了。
有片刻工夫,细米不再在心里惦记大河尽头将要出现的大船。他安静地坐在横枝上,观望着春天阳光下的稻香渡——
春天的雨水多,地里又不太需要水,太阳还没有多大蒸发水汽的力量,大河变得十分开阔与饱满。此刻,只有一丝小风轻轻地吹过,河面上起了细密的波纹,仿佛有成千上万条银色*的小鱼游到了水面上。阳光下的草屋与瓦房,既有规则又无规则地排列着,散落着,宁静地勾画出一个既紧凑又稀松的村落。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大河分出,流过村后,河那边是稻香渡中学。细米是校长的儿子,他的家就在校园里。细米看到了稻香渡中学的旗杆与红旗,还看到了院子里的妈妈与他的小狗翘翘。细米什么都看到了:两岸的麦田、水塘边啃草的牛、停在小河里的船、慢悠悠旋转着的风车、在地里觅食的各种颜色*的鸽子、东一簇西一簇的芦苇和菖蒲、河滩上的坟场、几户人家的炊烟……。稻香渡有的是景色*。此时,这些景色*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氛围之中,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忽地有人大声喊:“看哪,船回来啦!”
这一声喊过后,看着大河的与没有看到大河的都盲目地跟着喊:“船回来啦!”
喊声如潮,将那些暂时回家的人统统喊了出来,村巷里一片喊声,一片“吃通吃通”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狗吠声,人们都朝河边跑来。
站在前边的人,起初以为自己一下没有看清大河尽头的景象,听众人都喊“船回来啦”,心里有些疑惑,但又没有把握确定是否真有船,也就跟着喊,等入神看了又看终于没有见到船的影子后,才疑惑地问:“哪儿有船呀?”
“哪儿有船呀?”
“哪儿有船呀?”
数不清的大人与小孩不看大河的尽头,却都在互相望着问,仿佛对方的脸才是那条大河。
“没有船……”细米在那根横枝上站了起来,起初是犹犹豫豫地说,随即对下面的人喊,“根本没有船!”
“谁说看到船啦?”有人问。
“谁说看到船啦?”无数的被戏弄了的人,很生气地追问。
空中响起一阵粗野的、带了几分恶毒的笑声。这笑声是捏着嗓子发出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靠河边的一幢高高的瓦房的房顶上站着小七子。
地上的人看小七子时,看见了一片一片春天的云正从他身后白马般地跑过。
小七子光头,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裤,上身却光溜溜的没有一丝布。一根宽宽的皮带,紧紧地勒在腰上,勒出一个圆溜溜的肚皮。皮带有点长,余出的一截,就耷拉在那里,更将小七子装点得吊儿郞当。
人们望着小七子,谁也不说话。
瓦房主人先是呆在屋里的,觉得屋顶上有动静,就跑出门来,仰头看到了小七子,大声问:“小七子,你要干什么?”
小七子觉得瓦房的主人问得有点奇怪:“干什么?能干什么?看船!”
“你下来!”
“我为什么要下来?”小七子在屋顶上坐下了,还将两腿尽量撇开,摆出一副很舒坦的样子。
瓦房主人操起一块砖,朝房顶上威胁道:“你下来不下来?”
瓦房主人是个杀猪的,也许是稻香渡唯一的一个能使小七子感到惧怕的人。小七子站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显示出他要从瓦房顶上下来的样子。
瓦房主人身子向后一仰,随即向前一倾,将一块整砖朝小七子砸去。
人群“哇”了一声,这一声里有吃惊,又有痛快。
小七子一闪腰,躲过了那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