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八月,我放弃镇上的安逸工作,去县城做临时工,因为心理上的落差,一度打过退堂鼓,过了一阵子也就习惯了,想着要好好干,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那时,妹妹也正面临抉择,刚结束的高考,她是镇中唯一“进段”的应届生,也只是进了专科段。她不甘心,哭着求父亲供她去县一中复读。一个月后,妹妹也来到了县城。又半个月后,一个傍晚,同事告诉我有个自称是我妹妹的小女孩在门口等我,我急忙下楼去看,看见妹妹正拘谨地站在大门一侧,一见我她就咧着嘴笑了,说,哥,我想家了。我说再等一会儿就下班了,我们一起回家。 路上,她说想回镇中复读,因为太想家了,每天都想。我清楚,她从没离开过家,不适应陌生环境,就像我刚来一样。我就鼓励她说,一中教学条件好,再说为了复读爸爸花了不少钱,那不白搭了吗?她被我一点点说动了。县城到小镇三十里地,此时正走到一半,路在这里拐了个弯,由东西方向转为南北,妹妹的心情也已峰回路转。她偷偷告诉我一个秘密:哥,不瞒你说,上星期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想自己骑回家去,走到这地方我就晕头转向了,咱家不是在县城西边吗,路怎么向南走呢?我担心迷路了,一害怕就又回学校了。我说你真傻。她说是啊,所以我才来找你,我不敢自己回家。 一年后,我转为计划内临时工,日工资转为月工资,还有奖金,收入足足翻了两倍。同月,妹妹接到了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我亲自送妹妹上大学,给她买了新衣新鞋,还给她买了一块手表。在医科大学工作的表哥说,你咋把妹妹打扮得像个假小子?我一看还真是,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希望她勇敢、坚强。 医科大学上五年。五年中我们频繁通信,兄妹之情在邮路上来来往往,走的是平行的路线。这期间,我结婚、生子,她的学业也日渐精进。有一次她信中说,夜里她曾一个人溜进解剖室,观摩人的尸体和器官,我吓了一跳,她不再是那个连骑车走夜路都害怕的小女孩了。五年里,我最大的不顺,是考上了新单位,就要办录用手续了,却因一些原因搁浅。正是那段时间,妹妹来信说有两个男同学追她,她很纠结,问我怎么办。我心情低落,连信都没回她。等过了低谷期,想起这事懊悔不迭,这可是妹妹的人生大事,我多失职啊!急忙回信问她,她说两个都回绝了。她并没怪我不给她回信,但我觉得我伤了她的心,这样的大事我却不“在场”,她一定很苦恼。 五年后,妹妹顺利成为一名医生,她高兴地说,哥,等我上班了,就住在你家。我说好啊,让你嫂子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说来更巧,就在她正式上班一个星期后,一个老乡为她准备家宴庆祝,顺便招呼我也去,就在那天,新单位突然通知让我去办手续,悬了五年,终于尘埃落地。晚上回来,匆匆赶到老乡家。老乡端着酒杯惊诧道,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我觉得也是,好像上天安排我等了妹妹五年。 也有点小遗憾,由于我买的房子没能如期交房,妹妹没能实现上班后和我一起生活的愿望。春节前,她结婚了,先我一步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开春我的房子终于交付,我也把家搬进城里。这等于是,我们几乎同时在城里扎了根,不再是江湖上相依为命的两片浮萍。 人生紧要处,我们的轨迹总是在平行。其实这样的平行,最远能追溯到儿时。上小学四年级时,老师鼓励学生早到,谁第一个签到,当天就会得到表扬,连续一个星期,就给一朵小红花。为了这朵小红花,我五点多就起床,点着煤油炉子烧水做饭。妹妹被惊醒了,她说,哥,我给你看着炉子,你再睡一会儿吧,水开了我再招呼你。过了几天,她干脆和我一起起床、吃早饭,一起上学。清晨六点的街上,清寂无人,教室里更冷清,我签完到就生火炉,然后围着炉子等天亮。有一天,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跑到二年级教室去看妹妹,漆黑阴冷的教室里,她正坐在冰凉的炉子边缩成一团,我又心疼又恨自己疏忽,急忙帮她生炉子烤火,让她以后别跟我做伴了。她说还是让我跟你做伴吧,街上那么黑,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人们都羡慕我的父母,说儿女都有出息。母亲有点小偏心,也有点小迷信,她说我儿子是有福的人,小时候算卦的说他一脸福相,小丫头是沾了她哥的光了。母亲这么说时,妹妹就抿着嘴笑。我们心里清楚,命运如此巧合,那是父母的恩赐。一奶同胞,天生有爱,在人生的路上当然要你等等我,我等等你,不离不弃。我更明白,非但不是妹妹沾了我的光,相反,她才是我生命里的一颗福星。人到中年,命运的平行不再明显,我们更多的交集,是她领着多病的我去各大医院求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