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漂亮的橱窗,有钱人和穷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画面。至少陈见夏是这样认为的。别人也许看到的是橱窗里面的华服款式,陈见夏看到的却是灯光。
暮夏时分,华灯初上,,这座曾经被殖民过的城市遗留下来许多俄式风格的老房子,现在都被商铺租用了。檐口柱头的浮雕遗留下来的旧时魅影迷失在百年后华丽艳俗的金钱味道中,倒是有种特别的美感。
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
振华、于丝丝、家乡、重男轻女的妈妈,还有一切能勉强与陈见夏相牵连的不愉快,都被这种灯光和建筑群割断。连行人的脸都如此模糊。她着迷地踩在百年前铺成的老旧地砖上,目光流连于每一间商店,却从没被任何一件美丽的商品捕捉到。
陈见夏没有爱上任何一个包,或者任何一条裙子,胸口却膨胀出一股欲望,好像再一次确定了自己孤身前来的意义。那种被金钱所引发的、却实际上与金钱无关的雄心壮志,让她从自己那点可怜可悲的埋怨中脱身出来,仿佛再回到书桌前死磕数学符号和化学方程式的时候,演算纸上的每一笔一画都有了更为壮美的意义。
见夏在街上停步,非常戏剧化地慢慢转了个圈。霓虹招牌在她眼前连成了一个迷人的圆环。
她忽然有点想哭。
“你当这儿是百老汇啊!怎么站大街上就开始演啊!”
见夏的脸垮下来。
怎么是他。
红毛李燃站在不远处一家西餐厅的霓虹灯招牌下,抱着胳膊像看二愣子一样看着陈见夏。
“你当年能考上振华,是不是因为脑子有病,所以有加5分的优惠政策?”李燃笑嘻嘻地走近。
“要是有这个政策的话,你这种病情就能当中考状元了。”陈见夏小声嘟囔。
她刚说完,就再次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李燃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是不是真当我没听见?”
李燃说着,忽然抓起陈见夏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往自己这边一扯,陈见夏脖子一僵,差点被带了个跟头。
“你怎么把手机直接挂脖子上啊,你是狗吗?土不土啊?”李燃带着一脸好笑的表情。
“我爸爸说这样安全!”见夏拉住挂绳往回扯,李燃就是不撒手,她被拉得被迫低了头,自己也觉得像条狗。
“对,安全,那怎么被我给抓住了?要是碰上个力气大的贼,不光抢了你的手机,还能顺便把你拽成个高位截瘫。”
李燃说着就拿着手机往后一绕,从见夏脖子上将绳子取了下来。
“赶紧拿下来,又丑又危险。”
“丑不丑干你什么事儿啊!”
李燃三下五除二就把手机挂绳解了下来,直接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他再接再厉,把手机解锁,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
“你连一个联系人都没有啊,这也太扯了吧?把我手机号接你充充门面好了。”
陈见夏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燃一脸“世界终于清静了”的样子,转移了话题,带着一副戏谑夸张的表情大声说:“怎么样,我大省城好玩吗?”
大省城。见夏再次闭上眼睛翻白眼。
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李燃的食指和中指朝着自己的双眼戳过来,她吓得往后一倒,堪堪躲过。
“你再敢翻白眼试试!”
见夏气结。
然而看着李燃摇头晃脑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的红色发梢融化掉了,她自己也说不清。
陈见夏是多么拘谨的人,一讲话就冷场,幽默感总是和别人不同步,哪怕豁出去想要装一下活泼热情也只能端着一脸僵硬的假笑,甚至自家表姐生了孩子,塞到她怀里让她抱一下,她都觉得胳膊有千斤重,连孩子都不喜欢她。
然而眼前这个人,她才见过他几面,他竟然不觉得自己又呆又冷,她也从没感觉到不自在。
他要是不是个男的就好了,自己也会有一个朋友的吧?虽然做了朋友之后,她可能就会非常婆婆妈妈地劝人家把头发染回黑色并好好学习,但是,她也想要个朋友啊。
陈见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愣愣地看着李燃,把对方看得发毛。
“你干吗?”李燃护住胸口。
“我摸底考试考了全班第四名。”陈见夏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说这个干吗?”李燃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说。
“全校第十六名哦,虽然是和别人并列。”陈见夏像犯病了一样步步紧逼。
“我连摸底考试都翘了,我还是比你牛逼。”李燃梗着脖子嘟囔。
“你们都是省城的学生,我可是从外地来的!”见夏有点急。
“你就是从外星来的也不关我的事儿啊。”
陈见夏步伐一滞,脸慢慢地垮下来。
自己这是魔怔了吗?考成什么样关人家什么事啊?在大街上对一个陌生人念叨自己的名次,她到底是有多不要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