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步入中年,在应付完一天纷乱冗杂的工作后,总爱静坐于书房或是半躺在床上。每当这时,总是会想到自己的中小学时代,想到自己初登教坛的那些日子。尤其是在自己被紧张繁忙、压力山大的工作挤压得心力透支的时候,这种回忆常常像一张熨斗,缓缓地熨平了我疲惫而褶皱的身心。 总记得我读中学时放学路上的一个镜头——赤裸双脚,踩着松软的河滩,手捧一本泛黄的《水浒》,在夕阳的余晖和粼粼的波光中,与心目中的古代英雄作心灵的对话。物质生活的匮乏,让我的双脚有了接受大地抚摩的机会;文化生活的贫乏,使我仅剩下读书的乐趣。那时,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升学压力,没有西西弗斯滚动巨石般的作业的折磨,没有一天十几个小时各科老师的轮番轰炸,没有节假日漫无休止的补课……学生完全享受着一种从容恬淡的教育。奇怪的是,大家的成绩都还不错,能力也很强。“文*”之后恢复高考,那些抛开课本日久的“胡子兵”竟然都有上佳的表现,这些人毕业后更是成了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 常常想起我大学毕业后呆过的那所乡村中学。那时,我们那些初登教坛的教头,课余时间总爱给孩子们读上几段文学期刊上的小说、散文;放学之后,常常拉上他们到操场踢球,给他们一遍遍讲解什么是越位、什么叫角球;逢年过节,总要带着孩子们赶排自编或是“临摹”来的文娱节目;平日里,总会收到不少家长让孩子捎来的五谷杂粮、瓜果菜蔬,寒暑假常常会有学生返校或教师家访,半为学习上的沟通,半为缓释师生间的思念……我总记得,那时学校的同事之间、师生之间、老师家长之间,那种亲如家人般的情愫。那些学生虽说很少考入顶尖高校,成为尖端人才,但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会以与生俱来的正直与善良,成为社会的脊梁。 反观我们今天的中小学,有多少学生不是上学、放学披星戴月,而能像歌里唱的“踏着夕阳归去”?有多少学生能够挣脱作业、试卷的桎梏,而自由地阅读、嬉戏?有多少学生和老师不是情绪对立、形同猫鼠,而能情同母子、亲如兄妹?有多少教师与家长不是一种赤裸裸的供求关系,而能互敬互谅、默契配合?归结到一句话:还有多少学校能够让师生享受到一种从容淡定的诗意的教育,而不是让他们在升学至上这一功利主义的旗帜下,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煎炒烹炸? 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期间,27岁即应蔡元培之邀,成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被誉为“当代经济学家之父”的百岁老人陈翰笙接受了央视的专访。记者请他对北大说一句祝贺或者祝愿的话,他一直缄默不语。一旁有人提议:“您就说希望北大越办越好!”陈老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说:“我希望北大办得跟从前一样好!”这声“祝愿”,也许会令那些陶醉于眼下的教育现状的“知足常乐派”人士大跌眼镜。 教育,是一种润物无声的渐染,不是急风暴雨般的荡涤;是一种春风化雨式的感化,不是强权高压下的灌输;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发展,不是千人一面的雕琢;是从人格、情感、意志、知识、能力诸方面去提升学生的素质,不是打造一架架冰冷的“考试机器”……唯其如此,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诗意的教育。急功近利,只能让我们与教育的诗意背道而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