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雷东宝和宋运辉之间夸来夸去的,宋运萍心里比他们都夸自己还高兴。但没想到几次下来,弟弟四月份的一次回信中说,他有一个小朋友去美国做小留学生了,他挺失落,一则是自己暂时没有去美国的大好机会,二则是小朋友就像自己妹妹一样要好。因为听说发去美国的信件邮票很贵,他只得断绝与小朋友通信的念头。宋运萍认为可能是宋运辉近阶段心情不佳,他居然在信中批评了雷东宝。
宋运辉在信中说,改革一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人。小雷家砖厂依靠政策,依靠小雷家的人,搞得不错,有了个开门红,但是科技含量不够。如今是因为县砖瓦厂的砖瓦价格国家定价,他们才可以做出便宜两厘钱的举动,万一别家大队也搞起砖厂来了呢?而砖厂也只发动了小雷家大队一小部分的人,雷同志作为一个大队的副书记,他有责任想方设法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之路,而不是窝在砖厂,将时间精力全部投入到简单重复劳动中,挣计件工资,却无暇思考整个大队的致富。这是以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小富即安行为。
宋运萍看着弟弟充满尖酸的回信,气得差点拿一条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责问弟弟,一个农村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立一个砖厂,怎么可以高标准严要求非要它搞什么科学?县砖瓦厂都做不到。同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在短短春节几天内发动社员,修复废砖窑尽快投入生产,你宋运辉能做到吗?宋运萍在最后批语是,书生惯会夸夸其谈。
信发出后,宋运萍有些后悔,觉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个星期,来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般可以收到两封信,但这回去信之后,三个星期,才有信回。宋运辉在信中一点不客气地指出,姐姐言行前后不一,一边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帮雷同志出谋划策,一边只听好话不听坏话,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与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态度,才稍微说到雷同志的不对就跳脚,这种心态有问题。宋运辉建议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内容说给雷同志听,雷同志人虽粗糙,却应该有男儿胸怀,应该会知道好歹。如果雷同志也生气,那么这种人外表粗糙,内心狭隘,不可深交。
宋家父母也看了这信,看了都说,自家弟弟那是肯定为姐姐好,怎么会乱来。宋运萍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态有问题。她确实是一边很重视弟弟对雷东宝的表扬,一边又特别揪心弟弟对雷东宝的态度,这难道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为雷东宝自豪,又很喜欢雷东宝过来看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暂时没回信,等雷东宝过几天过来看她时候,将弟弟前一封信的内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气转达了,她还没说这是宋运辉说的,她就说是她自己想的,因为知道雷东宝肯听她的。
雷东宝听了双臂支在桌子上,耸着肩缩着脖子像猫头鹰似的瞪着圆溜溜的环眼看着宋运萍想了好久,宋运萍看出他不是在生气,所以看到雷东宝猫头鹰似的样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么啊,两眼睛贼溜溜乱晃。手放下来,真难看。”
雷东宝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说得对,你怎么想到的?”
宋运萍松口气,心说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写,雷东宝能承认不足是因男儿胸怀?倒反而是她心胸狭小估计错误。她只笑着反问:“你说我怎么想到的?”
雷东宝笑道:“你让我每天看着你我就知道了。你快点嫁我吧,你看我家离县里近,你读电大可以少走很多路。我前几天买了水泥做兔舍,顺便把几间屋子也浇成水泥地,过两天再买些麻筋石灰把墙也封了,准跟新的一样。我现在还买不起电视机录音机,但我给你写保证书,我明年就把缝纫机、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买全了,再添一套家具。你相信我做得到,这辈子我做什么都要让你吃好穿好。”
宋运萍听着心如鹿撞,都不敢看雷东宝,脸红心跳地道:“你瞎说什么啊,跟你说正经事儿呢。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弟弟信里让我告诉你的。我弟弟说你比我有胸怀,能听批评意见。”
“小辉?”雷东宝笑道,“小辉都替我出主意了,你看,我们早点两家并一家算了,也省得我每次想替你们挑水你总不让。”
“你每天砖厂那么累,半年来人都黑瘦了,怎么能让你总来我家干活。”
“那我明天扛两包水泥来,给后院刷条水泥地,雨天走着不带泥。”
“别,后面今年刚种了橘子、柿子、苹果、无花果,还有一棵桂花树,兔粪刚好拿来肥地,要浇了水泥都完了。你刚挣的钱还是给你妈买些好的,她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了。哎,下个月我准备卖了兔毛买部缝纫机,你以后衣服拿我这儿来做吧。”
“好。啊,我那里有几只日本化肥袋,他们说做裤子最好。”
“是啊,我见过,他们把化肥袋拆了做裤子,前面日本制造,后面尿素,特逗。你去拿来吧,我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些字裁掉。”
雷东宝涎着脸笑:“别拿来拿去啦,你就去我家吧。”
雷东宝涎着脸还是虎虎生威。不过宋运萍早已习惯,啧道:“嘿,我跟你讲正经的,你怎么老打岔。”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似笑非笑的脸,真想捏一把,但前阵子想动手动脚,被宋运萍拿着扫帚赶出去,又好一阵不见他,他心有忌惮,可又面对着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手脚难禁,当下双手交握下定决心,跳下凳子跑隔壁屋,对里面宋家夫妇大喊一声:“爸,妈,萍萍嫁给我吧。我一定对她好,对你们好,对小辉好。”
宋家三口人都吃惊,宋家陷入可怕的沉默。雷东宝回头看宋运萍,见她咬着嘴唇怪怪地看着他,就又补充一句:“答应吧,反正迟早的事,我们早点在一起多好。我暂时拿不出多少彩礼,保证一年后两倍补足。”
“谁问你讨彩礼了。”宋运萍顿足道,“你快回家,晚了,后天再来。”
“还早,月亮还没升高,走山路太暗。别后天啦,答应吧。‘六一’节我们去登记,行吗?我数到三,你站着就是答应,坐下就是不答应。”
宋家父母早追着出屋来看,却见雷东宝赖皮地伸手抓着女儿不让坐下,嘴里还吊着长声念“一……二……三”,念到三,当然他们女儿没法坐下,就算是答应了?不用他们说,宋运萍自己早急着说“不算不算”,雷东宝却大笑说:“算,算,我明天带我妈来,带保证书来,你们等着我,哈哈。爸,妈,我这下可以走了,你们早点睡,明天等我。”说完黑旋风一样刮出去了,留下宋家三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觉得很是儿戏。宋母问女儿答应不,说女儿答应,他们也答应,但彩礼算了不要求,可他们规矩人家女儿,结婚还是得按规矩来,一定得要雷东宝找个德高望重的媒人来说媒。宋运萍其实早答应了,但叫她怎么说得出口,见妈妈这么说,她就用力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