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我家住县城铁道旁,房子离路基五六十米,火车驰过,屋地、土炕都微微颤动。住得日久,也就不觉火车震响是噪音,像风摇枝桠般习以为常,连夜半隆隆声听起来也节奏分明,似低沉平缓的催眠曲。 偶有来客,坐在炕沿上,突感抖颤,腾身站起,满脸恐慌,父亲却轻松地说:“没事儿,过火车。” 我8岁那年,一列装蜂箱的货车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停了一阵,开走后抛下数不清的蜜蜂,满院飞舞。隔壁的哥哥骗我说:蜜蜂不蜇人,要蜇也蜇坏人。不料有一只在我胳膊上狠狠蜇了一下,疼得我哇哇大哭:“干嘛蜇我?哪有8岁的坏人!”虽如此,我毫不嫉怨铁道,因为钢轨对童心有着无穷魅力,两条晶亮的银线永远是我心中的“游乐场”。虽父母千万遍叮嘱:不许上铁道玩,危险!但我有时还是与左邻右舍的小伙伴儿偷偷跑上铁轨,在望不到尽头的钢铁“平衡木”上,比赛谁走得最快、最远。 前方不远处是火车站,道岔密布,信号灯林立,数条铁路在此交汇,许多车厢要在这里重组、编列,因调度繁忙,常有列车被红灯阻在站外,有时要停十几分钟。 一年夏天,一列客车临时停下,旅客纷纷从车窗探头张望。我拿着两个鸭梨跑到近前玩耍,车窗里有个三四岁的孩子看到梨,在他妈妈怀中哭着想要。孩子妈妈冲我说:“小朋友,把梨给小弟弟一个,我给你饼干。”她说着用纸包起几块饼干。我捡起根树枝,把梨插在尖上,伸到车窗前,她拿下梨换成饼干纸包。这场景被母亲看在眼里,激起做生意的灵感,她贩来水果,一斤装一纸兜,在竹竿顶端绑个网筐,有客车临时停下,就提起水果篮跑上路基,用网筐将纸兜举向车窗,新鲜水果十分抢手,不一会儿二十几兜便告罄。那时全家生活来源靠父亲每月三十几块钱工资,一兜水果能赚一两毛钱,一个夏秋能收入近百元,是一笔可观的补贴。9岁那年,奶奶带我去姑姑家,要坐一天一夜火车,那是我第一次踏进拥挤、嘈杂的车厢:行李架、座椅下塞满大包小包,各种腔调大呼小叫,一个卖面包香肠、汽水香烟的人,推着小车在过道上挤。车缓缓开动,越来越快,村屯的房舍,葱茏的田地,赶马车的老农,匆匆的骑车人……一一从车窗向后倒去。 每停一站,满眼交错的铁轨,烟气缭绕的车头,夹着红绿小旗、衔着哨子的铁路工人,挎着篮子沿窗叫卖的小贩……世上竟有这么多与铁道为邻的地方,与铁道相伴的人,那时,我生出一个心愿:坐火车去周游世界。 参加工作后,坐火车出差的机会越来越多,虽没有了儿时那份激动和新奇,还是喜欢背靠硬座,在晃晃悠悠前行的时光里,或随翻闲书或闭目养神,感受与老邻居邂逅的那种惬意、舒适,潜移默化地实现着童年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