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真想下手拖雷东宝出去,可总是顾忌着雷东宝的黑脸,只敢在心里用劲,耳朵里无奈地听着他的书记继续不死心地说话:“同志,我们还欠着信用社一屁股债。你帮帮忙,帮帮我们小雷家大队。你一定要帮忙。”四宝臊眉耷眼再不吭声。
供销科长道:“不是我不帮忙,我是帮不上忙。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些我们省水泥石灰厂的地址,你们上那些厂去问问。不过基本上别太抱希望。”
雷东宝无奈只得拿了字条出来,字条上面有远远近近三家水泥厂的地址电话。走出厂门,四宝终于松了口气,将腰背挺直,没想到一个后脑勺打了他个趔趄,他虽然没敢反抗,却也嘀咕:“干吗你,心里窝囊别拿我撒气。”
雷东宝环眼一瞪:“妈拉个巴子,别以为我没见你挤眉弄眼。你这就给我坐火车回去,跟我家说一声,我把这三家跑了再回。”
四宝远远站在火力范围之外,不怕死地道:“去了也没用,白浪费差旅费。”
雷东宝道:“什么叫没用?这不又问来三家水泥厂吗?你懂个屁,你那么能,书记换你来做?”
四宝连退三步:“行,你去,我是不去了,省一笔开销。旅行袋给你,你给我买好火车票。”
雷东宝也不要四宝跟着,原以为交钱买货一清二楚的事,还想带着四宝出来开眼界,算是一项福利,没想到要点水泥有这么难,而据这位供销科长说,买钢筋可能更难。他可不想让四宝总看着他低三下四求人,丢人。他不是四宝那样的老百姓,四宝没负担,他可是大队书记,管着大队好几百号人的饭碗,身后还有一屁股的债,他是被几百张嘴和一屁股债追着跑,不跑不行。
雷东宝继续拎着黑拎包翻着全国地图册找水泥厂,他发现旧军装特管用,有时穿着旧军装遇到同样是退伍的,能推心置腹说很多内情。于是这家介绍那家,那家再介绍别家,终于找到一家跟他的砖厂气氛差不多,规模稍微偏小,但生产搞得轰轰烈烈的水泥厂。那家厂就是加班加点完成国家计划后,计划外采购煤炭石灰石等原料,生产出来的水泥直接自己销售。雷东宝激动地握住接待他的书记的手直摇,总算遇到同志了。但是,水泥与小雷家砖厂不同,他们计划外水泥出厂价比国家采购价稍高。这给了雷东宝启示,既然畅销,为什么不加价?
水泥厂书记二话没说答应发货,算下来,水泥厂车子直放小雷家,加上运费,还比从市里拿的水泥价格低。有货,那就简单,交钱看着水泥出库装运就是。但是雷东宝不愿坐太阳底下无聊地看装货,他待在人家书记办公室里相互取经,他讲他的计件,他的考核思路,那家书记讲车间承包,讲责权利怎么落实到人,两人都是干事的,讲得投机,互相学到不少管理经验。晚上还一起吃饭喝酒,都是感慨虽然是出谋划策流血流汗全为集体谋利,可拎着上阵的是自己的脑袋,有个风吹草动,落地的总是领头的头。
两人讲得投机,第二天两辆水泥车出发前,水泥厂书记又给雷东宝一家钢铁厂供销科领导的地址,让雷东宝不用绕弯子直接上去,说是刚打电话问以前一个买水泥的客户拿来,那客户曾从那家厂买来过计划外的钢筋。水泥厂书记还答应,以后要货就来个电话,人别来了,他们水泥送到小雷家,钱让司机带回来。雷东宝大喜,工夫不负有心人。
满载着稀缺的钢筋水泥回小雷家,雷东宝二话没说,与大队部谁都没讨论,就撤了四宝,换上胆子更大的史红伟。红伟上任,雷东宝就给他上了一课,虽然最终运到小雷家的钢筋水泥都比从市里拿来的便宜,但人家出厂价定得比卖给国家的高。咱跟大团结没仇,咱学,咱也别客气,看谁水泥楼板要得急,加价,谁家要得不急,肯等,那就低价,但绝不能比市面上的便宜。有四宝这个前车之鉴,红伟虽然将信将疑,怀疑这么做会不会是投机倒把,违法乱纪,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人家钢厂水泥厂不是也在做吗?谁跟大团结有仇呢?他提着小心耍着小狡猾按雷东宝说的执行了,没想到没少挨人骂,可水泥楼板照样卖出去,供不应求。吃到甜头的红伟见到雷东宝就弹大团结。
不知不觉地,这些原本嘴里都是水稻农药的农民改了腔儿,利润成本之类的名词探头探脑地摸上了岗。
只有四宝心里觉得挺冤,他又没做错事就给撤了职,后面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笑话他。但他再冤也知道这事儿找谁说都没用,只能找雷东宝。他私下问雷东宝是不是他在第一家水泥厂惹雷东宝生气了,雷东宝说不是,他没那么小眉小眼。雷东宝说他让四宝做官是看他平日里笑面虎一个,要他能出门低三下四求人要货,别的卖货之类的谁不会干,现在什么卖不出去?只要会数钱的都会干。既然不能低三下四,那就只能撤。四宝无话可说,因为他见识过霸道如雷东宝的都在低三下四,甚至低三下四得他都害臊,原来雷东宝不是傻,是没办法才那么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只能求雷东宝以后再给他机会。
雷东宝随口答应着,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他一圈儿省内省外跑下来,跑了近一个月,现在满心的只有他那个娇滴滴的妻。回家才到院子外面他就嚷开了,他嗓门儿本来就大,再加现在正兴奋着,这一嚷,左邻右舍都鸡飞狗跳。他很快就见到他的萍萍风一样地跑出来,满脸都是笑,他哪里还顾得上这是光天化日,抱起运萍转了一圈,就往家里蹿。这次宋运萍有了经验,到门口就脖子一缩,总算避免一次撞击。
雷东宝进门就见一屋子红皮老鼠一样的小兔子拱来拱去地躺在硬纸板上,一窝一只大纸板箱,屋里满地纸箱,几乎无立足之地。一个过来帮忙的妇人见书记这样,惊呼一声大笑,自觉告辞回家。但妇人前脚刚走,雷母后脚进门,雷东宝无奈只能放下宋运萍,知道她脸皮薄。宋运萍见婆婆追着儿子说话,她就去后面抱大兔子来给小兔子喂奶,雷东宝嘴里答应着老娘,眼睛只看着老婆,跟去一起看小兔子吃奶,看着看着就说他们以后也生一屋子儿子。雷老娘挺无奈的,只能气儿媳不懂规矩独占她的儿子。
雷东宝虽然一路劳累,可还是能察觉身边人半夜悄悄起床。他扯着呼噜等了会儿还不见宋运萍回屋,心中着急,下去找她,却见她正忙忙碌碌满屋子地转,扶东头小兔衔住**,扯西头母兔腿救出被压住的小兔,脚底不出一点儿声音,却也没一丝喘息空闲。雷东宝脱下鞋子,乖乖自觉帮忙,他粗手大脚,却也起码能照顾到一角,让宋运萍能有喘息机会。等好一会儿,才见小兔子吃饱,纷纷从母兔怀里滚下来,两人才一只一只地抱母兔回去兔笼,把小兔抱进草窝盖上小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