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气得浑身发抖地冲出教室,噔噔下到了一楼,脚步才渐渐慢下来。
她停住,迷茫地抬起头看着楼梯折叠向上的之字形轨迹。竟然就这么跑出来了?
以前妈妈总偏心眼弟弟,姐弟吵架时候自己总是挨骂的那一个,也曾经几次三番赌咒发誓一定要离家出走给爸妈看一看,再这么偏心下去就干脆别要这个女儿了,看他们到底会不会心疼——但永远只是想想,从没付诸实践过。这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然头也不回地负气离去了!
四周安静得过分。见夏冷静了些,开始觉得身上有点凉。她没穿校服,没拿书包,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裤袋里只有二十块钱和一部小灵通手机。现在她要去哪儿呢?
可是她不能回去。几分钟前她狠狠打掉了李真萍伸过来的手,呵斥对方“把你的脏手拿开”……她真的这么做了!
其他人会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愤怒?他们没看成热闹,只会觉得她肚量太小,反应过激;于丝丝做得滴水不漏,陷害不成就美名其曰是“为了还她清白”;别人越觉得她大方得体,陈见夏就越心寒愤怒。
没有人会明白的。连知道实情并且打过预防针的楚天阔都被于丝丝蒙蔽了,没能救得了她。她也没有机会把原委拆解给任何人看,别人只会说她对于丝丝的反诉是诛心。
这个世界多可笑。明明是无妄之灾,却要小心不要还击过度,失了风度。
就为了这份风度和骨气,她现在也万不能折返回去拿外套和现金。见夏想着,又委屈得鼻酸,茫茫然掏出手机,用拇指摩挲着键盘,习惯性解了锁。
嘟嘟的等待音响起来时,见夏才回过神。
“喂?”李燃的声音从听筒传到见夏耳朵里,微微失真。
“……”
“陈见夏你有病啊,装神弄鬼有意思吗?说话!”
“我……我打错了……我本来没想打电话的……”见夏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李燃轻笑了一声,没计较,更没再提中午的时候见夏把他一个人扔在运动场上的事。
“那我挂了啊。”他说。
“别!”见夏失声叫道,“你……你先别挂!”
李燃没说话,就这么吊在线上,陈见夏听见那边呼呼的风声穿过听筒,吹进她一团浆糊的脑海。
见夏的左手伸进裤袋,摸了摸那两张十元人民币。
“你……你下午还想出去玩吗?”她问。
李燃停了一刻才回答:
“不想。”
见夏噎住了。
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串哈哈哈,李燃的声音满是笑意:“你早想什么来着?哈哈哈,快,说几句好话给爷听听,你求求我,我就带你出去玩!”
陈见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过了几秒钟,和弦铃声响起,好像一个电击把见夏的心脏也激活了。
她竟然一瞬间忘记了头顶上那个教室中发生的龃龉,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把手机举到眼前。屏幕上“李燃”两个字不停跳跃着,像一只朝她奔来的大狗。
陈见夏人生中第一次控制不住地眉开眼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王。
“我们去哪儿?刚才是在上课,我打给你你怎么那么快就接了?你们老师不会骂你吗?还有谢谢你的校服,幸亏咱们校服男女生都一样,我穿了也看不出来,刚才真有点冷了……哦,坏了,我、我没带很多钱,只够坐车的,你先借我,我回去、我回去就还给你……”
李燃一直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耷拉着眼皮,一脸嫌弃地看着兀自絮絮叨叨的见夏。
他现在确定,这个女的绝对脑子有问题。
见夏说到一半就住了嘴,李燃的神情让她有些讪讪的,于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扯了扯李燃的袖子,轻声说道:“我们先走吧,出了校门再商量去哪儿玩,走吧,走。”
“你到底怎么了?”李燃的嗓门在教学区的走廊里也不知收敛。
见夏顿住了,张张口,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这种碎嘴的行为十分神经病,但她控制不住,必须强行让自己热情积极起来。
在楼梯口静静等待李燃到来的几分钟里,她能感觉到勇气在渐渐流逝——还是应该大大方方地回去才对啊,如果被班主任俞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对自己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颇有微词,不光受冤枉,还惹一身腥,多划不来。
她下午即使跑了又怎样,大闹一场,结果还不是要坐回到一班的教室里去上课,越晚回去越难收场,她哪里有于丝丝的情商和好人缘,这不是明摆着在作死吗?
可是陈见夏不甘心。她努力压制另一个懦弱无能的自我,用虚假的热情漫过心底的恐慌,假装什么都看不到。
只要走出这个教学楼,她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求求你,带我走,趁我重新变回那个可悲的陈见夏之前。
她抬起眼,一脸悲戚地望着李燃。
李燃被她的神情震了一下,尴尬地咧咧嘴,弯腰揉了揉陈见夏的脑袋,不知怎么竟然像个当爹的哄孩子一样好声好气地说,“走,走,咱们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