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节休息三天,宋运辉回了一趟家。全家欢天喜地的,宋运萍和雷东宝一起回娘家团圆。宋运辉取出一半工资交给父母,又送给姐姐一斤腈纶毛线,说是给未来外甥织小毛衣用。大家都让宋运辉把钱拿回去自己用,买些新衣服穿,不要总穿着大学里的旧衣服,现在是干部了,不一样。宋运辉说单位里进进出出都得穿工作服,天还没凉,棉袄已经发下来,雨衣雨鞋也有,不用买伞,几乎不用买自己的衣服。食堂又是补贴的,菜好价低,每顿都有荤的。连肥皂、洗衣粉、卫生纸之类的都不用买,每季度有发。宋运辉还说他才是个刚分配的,有些福利拿不到,只有隔三差五地看着老工人今天领什么费明天领什么钱,等他转正之后还可以多拿些钱回家。雷东宝听了感慨地说,看来小雷家大队农民做工人的目标还远没实现。
宋家父母就把钱收下了,不过单独给儿子记账,以后拿来给儿子结婚用。大家又讨论要不要买国库券,利息比银行的高一点,有8%,可钱放进去得那么多年不能用,心里又别扭,而且现在三年期储蓄利率有5%多,眼看着利息还得升,存银行里,家里有急用还可以取出来,不像国库券没法取。雷东宝说公社农业银行每天为国库券头疼,只好串通公社下令每个单位分派一些任务,算是支援国家建设。大家听雷东宝这么一说,就打消了买国库券念头,需要强塞的东西能是好货吗?
宋家四个拱在一起说得热烈,只有雷东宝旁观者清,感觉这回的妻弟看上去有些闷,不像以前虽然话不多,可两只眼睛满是自信。他不是个有话闷心里不说的嫡系宋家人,他看清楚了就问宋运辉这是怎么回事。宋运辉现在挺敬服雷东宝,没隐瞒,直说了。他也觉得锻炼挺有用,可有时夜班做得昏天黑地出来,看到一起分配的几个带着属于干部身份颜色的安全帽趾高气扬地全厂巡查,他心里就挺憋屈,再说上面争权夺利得厉害,没人像是正经要发展经济的样子,他现在有点怀疑,他下沉到基层究竟是不是错误决定。
雷东宝说,他不知道工厂是什么情况,但对于他自己,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雷东宝说到这儿,宋运萍插嘴替他补充,说他即使撞到南墙,他也得狠撞几下看穿不穿得过去。宋运萍也劝弟弟,太容易走的路,别人也看得到,像他们家这种没背景的人出去想与别人争,只有靠自己多花点力气多花点时间,这是没办法的事。宋运辉一听也对,说他们厂里每一个资深厂子弟身后都有七大姑八大姨,有好位置当然他们先看到先抢到,像他这样的只有凭本事实打实地做出来。他也想到寻建祥,说寻建祥类似的人可能看不到平等竞争的机会,干脆自暴自弃。
宋运辉本来此时正彷徨着,自己努力做事却受机修工段的人抵制、辱骂,他安心基层努力学习却被人指为充军发配,众口铄金,他即使再强的信心,此刻也有动摇。回家与家人说说,才又跟充电了似的恢复正常。尤其是姐姐说起雷东宝开始时撞南墙的事,谁都是一穷二白起家,没下个十二分的力气,怎可能不劳而获。
宋运萍和雷东宝吃了晚饭就走,怕太晚看不清路,现在的宋运萍不能出麻烦。宋运萍本来兴高采烈的,可走到半路却忽然委屈起来,她怀孕了回家报喜,都没见爸妈如今天看见弟弟拿工资回家这么高兴,可见爸妈还是有点偏心的。雷东宝说她挺好的自己找气受,又说她最近疑神疑鬼,看什么都不顺眼。
宋运萍见丈夫也不偏着自己,心烦气躁,一路埋怨雷东宝大大咧咧,又说他最近见她怀孕反应大,又吐又闹晚上还不让他碰,他有怨气,他是在打击报复。说得雷东宝冤得不行,辩说几句,宋运萍唠叨得更委屈,他只有闭嘴,气闷得不行。一直到家里,灯光下见妻子眼泪都出来,他很想吼一句,可不行,他对着妻子吼不出来,只好哀求,要萍萍凭良心想想,他姓雷的让谁这么数落不回嘴过。宋运萍一想可不是那么回事,内疚地低下头。两人这才言归于好。雷东宝心里挺不快乐,可想到妻子怀孕辛苦,就没敢说出来。有儿子本来是挺快乐一件事,可妻子的脾气折腾得他最近火气上头。
宋运辉回去继续埋头苦干,雷东宝也是一条路走到底。最近上面有文件下来,他已经去公社学习过,说不让各县各市对外地产的工业品进行封锁。文件下来后,他让人放半拖拉机砖去试探试探,冲卡没成,半拖拉机的砖给卡了。他就告到县里,县里陈平原县长告诉他县里很为难,都是兄弟县,人家县的县长冲他倒苦水,他也说不出口。
雷东宝没去找徐书记,人家心情正不好,他不想拿这种小事麻烦徐书记。反正他现在是先进,小雷家是典范,常有市县领导带领导来参观,他只要看见领导反映就行。他现在可算知道了,做什么事,循规蹈矩地来,最后都不知磨蹭到什么时候去,而找领导,领导又要扶持他这个先进,领导只要说一句话,比他跑断腿都有效。经验都是这么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
虽然,雷东宝很不愿意工作时候被人从工地喊过来陪领导参观,把同样的话说上一遍又一遍,可为了反映问题,他最近几乎是等着领导光临。终于,在问题说上一遍又一遍之后,常务副市长异常有魄力地现场办公,将邻县封锁问题解决了。至于其他市封锁的问题,副市长说他回去协调。而雷东宝却已经无所谓了,目前的产能,全市不封锁已经够他发挥。于是,副市长一走,他回头就让砖窑开足马力生产。
雷东宝在外一呼百应,在家跟小媳妇似的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