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徒以主婿,遂居要职。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愿王熟计之!”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楷至,秀犹未肯行;楷讽谕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高纬葬父,岂不卜乎!俄而国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然竟从吉言。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上曰:“天下宁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素恃贵,坐彧床。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素由是衔之。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秀遗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亲故吏布列清显。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一无所纳。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上无以屈,乃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