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 第一章火车逃遁
“六点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林诚斜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默默计算着时间。如果频频抬腕看表,三五次之后势必引起对面老徐的警觉,他会迅速分析出自己对时间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加强戒备导致后面的计划落空。别看这家伙一副懒散疲惫的样子,却是市局十处最有经验的押解高手,人称“千手徐”。最经典的事迹是他九四年孤身一人将驷城巨贪曾玉巧从摩洛哥成功诱捕并押送回国,中途坐了几百里火车,转机三次。为避免自己的犯罪行径被牵出,曾玉巧的同伙郁老四先后派出七批杀手,想在途中灭口。在这种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恶劣情况下,老徐或虚虚实实巧计脱围,或施展身手力拒群凶,硬是孤身一人将人犯安全押回。其惊心动魄的押解过程至今被有关方面列入机密档案,只在特种培训九六版教科书中偶有提及。近几年老徐一直在境外执行各种重要的秘密任务,可能为了押解自己才被召回——显示出副局长费铁峰对这件事的高度重视。
想到这里,林诚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觉察的笑容:围棋界有种说法,长考出臭棋。有时看得太重,太在乎得失,失去平常心,反而容易忽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抓捕缉拿、监视押解是老徐的强项,别说驷城公安十处,就是J省整个公安系统也很少有人能超过他,一直在境外奔走的老徐,国际线路烂熟于心,飞机、火车时刻变动表了如指掌。可这几年国内交通井喷式发展,每年出版的中国交通图都比上年有很大的变化。拿铁路来说,为适应经济发展和运输需求,开通新线、火车提速、增加班次等措施综合运用,线路、运次、时刻变动得连老铁路都反应不过来。这些信息资料是十处高手们必须掌握的,但老徐知之甚少。他昨天奉命从欧洲赶回驷城,今天早上才接到具体任务,动身出发前匆匆找了本全国火车时刻大全补课。林诚注意到那是去年出版的,立刻在极仓促的情况下给自己制定出一套逃遁方案。
干他们这一行,最注重的是细节,任何一点破绽和疏忽都可能导致行动失败甚至致命后果。特种培训时教官们反复强调行动计划的缜密性和完整性,一定要想到常人考虑不到的问题和惯性思维之外的死角。如果费铁峰也接受过这些教育,就不会犯这种方向性错误。如果林诚想中途脱逃,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利用两辆火车错车的机会,而要阻止他就应该选择熟悉这段线路的警员,在每个容易发生状况的时间点加强戒备。让老徐来押解,是大锤打蚊子——用错了力。林诚判断这是费铁峰的主观想法,用最优秀的警察将他顺利押解到核电站。这家伙不懂业务却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何况下属们根本不知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当然他也不会流露要将林诚逼至死境的想法。
林诚不无好笑地想,也许费铁峰没看过美国影片《第一滴血》,虽然他分管十处工作颇有时日,对统驭的这些貌似文质彬彬的部下的身手却缺乏感性认识,他们身上蕴含的技能不仅仅是女同事忘掉钥匙时轻而易举打开办公室,也不是偶尔开几次空手脱手铐的玩笑,几乎每个人档案上都有一长串含混而模糊的记录,只有业内真正的专家才能从中嗅出杀机。
其实他们是一群危险而可怕的人,当成为敌人的时候。
市局十处是个独立而神秘的部门,关于它的职能和管理范畴的表述,一向含糊和笼统,它好象什么都不管,又好象什么都能管,公安局机关大院里,十处这一层楼的防盗门常年关着,无论谁进入都得电话预约,包括常务副局长费铁峰。十处也是唯一不需要参加述职、汇报工作情况和写工作计划的部门,但经常通宵达旦的灯光又明确告诉大家他们有多繁忙。
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咣咣”声,两边的树木、房屋、田野在窗边急掠而过。外面越来越暗,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傍晚时分便起的风愈刮愈烈,呼啸声隔着封闭的厚玻璃隐约可闻,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若在平时,他正和同事们在健身房练得热火朝天、汗如雨下,有时说不定还会挥起乒乓球拍打上几局,以晚餐或宵夜作赌注进行一场皆大欢喜的比赛。
“那种轻松惬意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就算侥幸从老徐手中逃脱,也将踏上漫漫前途莫测之路……六点五十八……五十九……还有四分钟。”林诚继续心算时间,他有信心将误差控制在三秒之内。
偷眼瞄了下对面,老徐仿佛睡得很沉,身体半天没挪动,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是一种似睡非睡的浅睡眠状态,十处同事们执行任务期间休息时通常如此,其实自己一举一动都在老徐监视之中,只要稍有异常,他便会凶猛地扑过来,同时启动警报系统。不能怪他,这是任务。
干这一行就是这个规矩,只认任务不认人。
“七点零二分,还有五十七秒。”他提醒自己。
林诚站起身,坦然地拍拍老徐道:“上个厕所。”说着径自走向十多步远的洗手间,途中顺手摸摸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脸蛋,小女孩稚声说:“叔叔好。”林诚乘机朝小女孩手腕上的表瞄了一眼,不错,只比预计的慢了一秒。虽然背后车厢上方就有挂钟,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的每个动作都必须合乎情理,否则容易引起老徐的疑心。
老徐睁眼看看外面一望无垠的平原,再看一下正往洗手间走的林诚,继续眯上眼睛。这是林诚上车后第二次上洗手间,很正常。确实,一切没什么好担心的。十处人员到新单位工作按规矩应该有人陪同,那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只让机关办事员去履行一下程序就行了。林诚在工作中没有犯任何错误,到核电站工作属于正常退役,待遇上还提升了半级,按说押解途中不可能出意外。况且从驷城到R城一路上都是平原地区,没有藏身之处,就算林诚偷空跳出列车也逃不出监视范围,凭自己的身手再调集附近公安武警,两个时辰内就可以毫无悬念抓住他。
洗手间没人。林诚在座位上已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有人的话就要提前半分钟行动,运用技巧开锁并击昏里面的人。行动必须精确到秒,否则瞒不过精明过人的“千手徐”。
林诚坦然踱进洗手间,有意不上锁将门虚掩上。这一点很重要,十多步远的老徐如果听到锁门声会产生警觉跑到门口监视。
看看表,七点零三分。还有四十多秒,旁边轨道将有一辆列车迎面高速飞驰而来!
那是一趟新开的直通列车,目前处于试运行阶段,一天只有两个班次,老徐不可能知道。因此无法将林诚上厕所的举动与逃亡联系起来。
两车交错有十二秒钟,这就是林诚计划逃遁的时间!
一分钟,是男人上厕所需要的正常时间。超过这个心理预测时限,老徐会在五秒钟内从座位冲入洗手间,所以林诚要在宝贵的一分钟内做好跳车准备。
八秒,是林诚从这列火车跳下再跃上对面火车的时间。林诚曾经在时速达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汽车上跳下过,但从未在执行任务中跳过火车,只听过教官讲解跳火车的技术要领和规范动作并做过模拟练习。
林诚卸下手表和手机放到门后地上。表中嵌有GPS卫星定位系统,专门为此服务的地面“差分”站使包括台湾在内的整个中国地区卫星定位精度达到一至三公尺的惊人水平,带它逃跑只会让费铁峰挂着笑容坐在办公室看现场直播,弱智儿童才会那样做。手机自然早被列入监控网,手机信号追踪系统会在通话一分钟内精确锁定具体位置,留在身边只有坏事。林诚拿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小刀,这是办理交接搜身时允许他留下的唯一武器。他轻轻将窗户玻璃划出四条缝,并不急于破开,因为骤然吹入的风会将虚掩的门扑上,闹出动静将前功尽弃。
“呜——”两列即将相遇的火车远远地鸣笛致意。
动作要快,老徐听到鸣笛后两三秒内就会反应过来,加上从冲入洗手间到举枪射击约需七秒一共十秒,这样他可以争取到二至三秒的空隙,等老徐的手枪伸到窗口时会发现人已经翻到火车另一侧而无法射击。
“呯!”林诚击开玻璃,双手搭住窗沿缩身从窗户跳下去,巨大的惯性和两车间强烈的气浪使他在地上连翻两个筋斗。翻滚中迅速调整好姿势,一个鱼跃轻盈地攀上对面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把手。
正好八秒。
老徐却比林诚估计的快了两秒。
事实上老徐一听到鸣笛声就反应过来,从座位上弹起冲入洗手间,同时拔出手枪打开保险,至窗口举枪瞄准整个过程只用了六秒。
林诚从火车回望时正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这表明在他飞身上火车时枪口已经瞄准到他的后脑勺。刹那间林诚全身血液凝固,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千手徐”果然厉害,我还是没跑掉!
这是任何一个经过特种训练的人可以控制的、能击中任何移动中物体的距离,何况老徐有两秒钟的校正时间,对经验丰富的十处老警察来说,有这种充分准备的射击时机简直太奢侈了。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
老徐不会对自己开枪!林诚一瞬间作出判断,身体做个侧翻闪到火车另侧,两秒钟后才听到子弹击中车身的声音。这一枪是写报告用的,显示老徐的确追踪并开枪试图将他击毙。
老徐看着飞速远去的列车,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看看冒着轻烟的枪口,又看看门口瞠目结舌的乘警,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报告,林诚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