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蓝礼·拜拉席恩对提利昂的威胁,还不及他老哥史坦尼斯的一半。蓝礼固然深受民众爱戴,但他从未率兵打仗,史坦尼斯就不同了,此人作风严厉,冷酷无情,若有办法知道龙石岛上的情形就好了……不论他花钱招募多少渔夫前往该岛刺探,都没有半个人回来,就连太监宣称布置在史坦尼斯身边的密探也杳无音讯。是啊,有人在岸边看到里斯战舰的斑纹船身,瓦里斯还从密尔得到报告,有当地的佣兵船长前去龙石岛效命。倘若史坦尼斯从海上进攻的同时,他弟弟蓝礼率陆军攻城,那须臾之后,乔佛里的头就得挂在枪尖上了。更糟的是,我的头会插在他旁边。令人沮丧的景象。假如事态果真演变到那种地步,他得先想办法让雪伊安全出城。
波德瑞克·派恩站在书房门口,凝神研究地板。“他在里面,”他对着提利昂的腰带宣布,“在您的书房里面,大人,对不起。”
提利昂叹道:“看着我,波德,我受不了你看着我的裤褶讲话,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何况我那儿又没开口。谁在我书房里面?”
“小指头大人,”波德瑞克小心而飞速地瞄了他一眼,随即又匆忙垂下视线,“我是说,培提尔大人,贝里席大人,财政大臣。”
“你把他说得好像一群人。”男孩彷佛挨打般弯下身子,令提利昂觉得莫名的罪过。
培提尔伯爵坐在窗边,穿着李子色长绒毛外衣和黄缎披风,戴着手套,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模样优雅而慵懒。“国王正拿十字弓和兔子作战,”他说,“过来瞧瞧吧,目前兔子占上风。”
提利昂得垫起脚尖才能看清楚。外面广场上躺了只死兔子,另有一只身上插了根弩箭,长耳朵不断抽搐,差不多就要断气。无数的箭枝七零八落地斜插在硬泥地上,活像被暴风吹乱的稻草。“放!”乔佛里大喊,猎师便放开原本握住的兔子,兔子拔腿就跑。乔佛里用力扣下十字弓扳机,结果足足瞄差了两尺。兔子后脚站立,朝国王掀掀鼻子,小乔一边咒骂,一边扭紧弓弦,但他还不及重新上箭,兔子已跑得不见踪影。“再来一只!”猎师把手伸进兔笼,抓出一只棕色的,这次乔佛里急于放箭,差点射中普列斯顿爵士胯下。
小指头转过来,“小子,喜不喜欢罐腌兔肉?”他问波德瑞克·派恩。
波德盯着访客的靴子,那是一双染色的漂亮红皮靴,上面有黑色涡形装饰,“大人,是吃的吗?”
“嗯,劝你把钱投资在陶罐上,”小指头建议,“城堡很快会被兔子淹没,到时候我们一日三餐都得吃兔肉。”
“总比吃老鼠肉好。”提利昂道,“波德,你退下吧。对了,培提尔大人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谢谢,还是不用了。”小指头露出招牌式的挖苦笑容,“人家说:醉来饮侏儒,醒时守长城。我本就气色不佳,穿上黑衣那就太明显了。”
你不用害怕,大人,提利昂心想,我为你准备的可不是长城。他在一张堆满靠垫的高椅子坐下,“大人,您今天看起来可真雅致。”
“听您这么说,我好难过,我可是努力让自己‘每天’都看起来雅致哪。”
“这是套新衣服?”
“是啊,您眼光真不错。”
“李子色和黄色,是您家徽的颜色?”
“不是,但每天都穿得颜色雷同,总会烦的,得不时换换,您说对吧?”
“你那把刀子也漂亮极了。”
“是吗?”小指头眼里闪过一抹促狭,他抽出匕首,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彷佛是这辈子头一遭见到,“瓦雷利亚钢的,龙骨刀柄,可惜就是样式普通。您感兴趣的话,就送给您吧。”
“送给我?”提利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阵,“不,我觉得不妥,还是别给我的好。”他知道,这傲慢的混蛋,他不但知道,也清楚我知道,还认为我动不了他。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真有谁用黄金来武装自己,非培提尔·贝里席莫属,而不是詹姆·兰尼斯特。詹姆那套闻名天下的铠甲不过是镀金的钢板,可小指头,啊……提利昂对亲爱的培提尔所知越多,就越觉得不安。
十年前,培提尔伯爵被琼恩·艾林安插去海关某个小职位吃闲饭,结果他反以三倍于其他税吏的收入脱颖而出。由于劳勃国王花钱很厉害,所以像培提尔·贝里席这种可以把两枚金龙币磨一磨生出第三个的人,自然成为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小指头一路扶摇直上,入宫不过三年,便已成为财政大臣,列席御前会议。比起那焦头烂额的前任大臣时代,如今王室岁入是过去的整整十倍……虽然王室负债也相应地大幅增加。不管怎么说,培提尔·贝里席都是变戏法的高手噢,他的确聪明。他不是简单地收取税金,然后将之深锁国库,他的办法多着呢。他用种种国王的承诺来抵支债款,再将国库里的资金拿去运用。他购置货车、店铺、船只和房舍,在作物丰收时低价买入谷物,在粮食短缺时高价卖出面包。他从北方买进羊毛,自南方购入麻布,从里斯进口蕾丝,或储存起来,或四处流通,染色之后,继而卖出。金龙币彷佛自行繁衍般不断膨胀增加。小指头放款出去,连本带利收回来。
与此同时,他也逐渐培养自己的心腹。四库总管全是他的人,王家会计和王家度量员,就连三间铸币厂的负责人,也都是他提名的人选。除此之外,港务长、包税人、海关人员、羊毛代理商、道路收费员、船务长、葡萄酒代理商等等,十个里面也有九个是小指头的人。他们大都家世普通,包括商人之子、小贵族、甚至有外国人,但以成就而论,这些人的能力远超前任的贵族事务官。
从没有人质疑过这些任命,何必呢?小指头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他聪明伶俐,笑口常开,和蔼可亲,是每个人的朋友。不论国王或首相需要什么款子,他总有求必应,况且他出身不高,只比雇佣骑士稍高一等,因此也没什么起眼。他没有藩属诸侯,没有众多仆从,没有雄城古堡,没有值得夸耀的祖业,没有高攀婚姻的本钱。
就算他是叛徒,我敢动他吗?提利昂心想。他不敢全然确定,尤其是在战火正酣的当下。时间一久,他自能用自己的人取代小指头的人担任要职,但现在……
下面的广场传来喊叫,“哈,陛下杀死了一只兔子。”贝里席伯爵解说道。
“想也知道是只迟钝的兔子,”提利昂说,“大人,您小时候在奔流城做养子,听说您和徒利家关系亲近。”
“可以这么说,尤其是和女孩子。”
“有多亲近?”
“我破了她俩的处子之身,够亲近了吧?”
这个谎——提利昂很确定这是撒谎——撒得全然若无其事,几可乱真。难道撒谎的人是凯特琳·史塔克?关于童贞被夺和匕首的事难道也是假的?提利昂活得越久,便越觉得凡事都不简单,而世间少有真相可言。“霍斯特大人的两个女儿对我都无好感,”他坦承,“即便我有什么提议,她俩大概也不愿听。可是呢,假如从您的口中说出来,那么同样的话,想必就是甜在心头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