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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雨

时间:2022-09-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天瓢(全文在线阅读)>    第十章 半吊子雨

  这天,邱子东一枪击中了一只在麦地里觅食的野兔,但又未能将它彻底了结,这只受伤的野兔便一路滴血一路狂奔,将他带到了邻近油麻地的叶家渡。

  后来,这只野兔被叶家渡的人抓去了。

  邱子东在无数的叶家渡人喊叫着奔跑着围追这只野兔时,并未加入其中,而是气喘吁吁地拄着猎枪,站在一棵大树下观望着。他并不在意他的猎物,而只在意惊天动地的枪响、浓烈而刺鼻的火药味、猎物一命呜呼的样子或者是它们的亡命窜逃之状。

  最终,一个并未参与围追的打草的孩子,将这只已经被追得精疲力竭的野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邱子东没有争要他的猎物,而是很高兴地看着那个孩子高高举着野兔,嗷嗷欢叫在田野上又蹦又跳的样子。

  一切归于平静时,邱子东听见有人叫他:“老邱!”

  邱子东回头一看,是叶家渡的书记顾逊贵。

  顾逊贵指着邱子东:“你也他妈的不务正业,什么狗屁的镇长!”

  邱子东苍白一笑。

  他们曾一起去过一趟大寨,半个月时间里都呆在一起,很谈得来,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胡说八道,很投机。邱子东说话算数的那几年,顾逊贵还白吃过许多桶由油麻地的油坊榨出的好豆油,还极便宜地买过两大船油麻地的砖窑里烧出的上等砖。

  他们就在大树下坐下了。

  顾逊贵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你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怎么就弄不过一个结巴!”

  “他不结巴了。”

  “可他原先结巴!”

  “可现在他不结巴。”

  “就算他现在不结巴了……”

  “他现在就是不结巴。”

  “好好好,现在不结巴。现在不结巴又能怎么样?我怎么横看竖看,也没有看出他杜元潮这狗日的有什么大能耐呢?”

  邱子东笑了:“你嫉妒了!你们叶家渡总是被油麻地远远地甩在屁股后头,你看一看你叶家渡大队部的墙上有一面红旗吗?光墙,寒伧得很!红旗全挂在油麻地镇委会的墙上了。墙上挂满了,就挂在房梁上,大门一开,风一吹,就听见哗啦啦响。”

  顾逊贵心里酸溜溜的。

  春光明媚,飞鸟穿林,满眼蓬勃,花香浓染了三月的空气,天地万物,都显得有点儿醉意。

  坐在树下的这两个人,沐浴于酒一般的春光中,心情却似秋天般落寞。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顾逊贵说。

  “躲?往哪儿躲?无处可躲。”

  顾逊贵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邱子东呀邱子东,你狗日的,一副英雄气概都哪里去了?

  !”

  邱子东无话可说。

  两人聊了一阵,各走各的路。但顾逊贵走了几十步又回过头来叫道:“老邱!”

  邱子东回过头来:“有话快说。”

  顾逊贵追上邱子东,说:“要不,你将家搬到我叶家渡?”

  邱子东一怔,随即说道:“谁也不能让我离开油麻地!”

  “好好好,就当我什么话也没说。”顾逊贵说罢,走他的路去了。

  邱子东独自一人立于苍蓝的天空之下,望着顾逊贵远去的背影。

  他没有再去打猎,而是背着猎枪,低着头行走在油麻地的土地上———那印满了他的脚印的土地上。

  他没有回家,而是抱着枪,在芦苇丛中一直坐到天黑。晚饭后,他也没有与家中人商量,便趁着夜色*去了叶家渡顾逊贵家中。见了顾逊贵,劈头就问:“你白天说的话算数?”

  顾逊贵笑笑。

  “算不算数?”

  “算数,不就一块宅基地嘛,你随便挑!”顾逊贵有一种冲动:冷看杜元潮众叛亲离的冲动。

  邱子东说:“顾逊贵,你听着:我邱子东只是将家搬到叶家渡,做一个普通的叶家渡人,并无其他任何企图。”

  顾逊贵说:“知道。叶家渡庙小,也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你只不过是在油麻地出不去,改道从我叶家渡出去罢了。”

  邱子东一笑:“与你也算没有枉做一场朋友。”

  “趁我还坐着叶家渡的江山。”

  “我不拖,一天都不想拖。”

  “房子盖了,造成既成事实,户口迁过来就是了。”

  邱子东走上去抓住顾逊贵的手,狠劲地握了握。

  邱子东在叶家渡选了一块好地方:前面是条大河,那大河上有来往风帆,且不时有捕鱼的船只行过;后面是桑田;左是芦苇荡;右是庄稼地。邱子东暗地里请了一位风水先生看过,那风水先生正着走几步,反着走几步,东看看西瞧瞧,然后说:“一块好地。”

  动土那天,邱子东亲自放了丈余长一串鞭炮。

  叶家渡地大,叶家渡人对邱子东将房屋建到他们的土地上来,心头飘过一丝想法,但这想法浅浅的,飘过去也就飘过去了。

  邱子东没有从油麻地的砖窑买一块砖瓦,而是靠一位朋友的关系,从很远的地方的一座砖窑买了所需的全部砖瓦。他发誓,建在叶家渡的新房,绝不用油麻地一粒土、一根草。

  反正在油麻地也无太多的事可做,他索性*将全部的心思与精力用在了这座房子的建筑上。他要用全部的时间加上全部的积蓄,在油麻地以外的这块地方,建筑一座这一带最出色*的房屋。他要让这座房屋告诉世人:邱子东从此不再做一个油麻地人了,他要在另一块土地上逍遥一番、潇洒一番、痛快一番。他赋予了这座房屋无限的含义,其中包括对杜元潮形象的贬损:杜元潮不容人,他邱子东是被逼无奈,只好举家迁走。

  动土的那一天,就有人将这一消息转告给了杜元潮。杜元潮听罢,半天没有说话。此后许多天,他也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仿佛这件事情纯属一个捕风捉影的谣传。

  邱子东也不张扬,日夜为这座房屋的建成而操劳着。

  大约是在墙砌到一人多高时,这天,天开始下起雨来。起先以为下一阵,这雨就会停住,那些干活的木工、泥瓦工暂时都跑到附近树下躲雨去了。但这雨就是不肯停下,并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树叶就再也挡不住雨了,那些木工与泥瓦工只好仓皇跑到镇子后面的一座废弃的仓库里去躲雨。可人刚刚进了仓库,一些木工与泥瓦工们正于心中暗暗欢喜这天下午可以不干活时,雨却齐刷刷一下停住不下了。他们没有立即返回工地,就在仓房里静静地等雨。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雨,只等到一个明晃晃的太阳。他们没有理由再在仓房里歇下去,只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出仓房,走到工地上。木工们、泥瓦工们又磨蹭了一阵,想起中午邱子东家的一顿好饭菜,心中有愧,便又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工作。这里,众人刚刚找回干活的感觉,那太阳又鬼鬼祟祟地藏进了乌云,干活的人不时地观望一下这片阴*沉沉的天空,心就悬着。悬着悬着,就有雨点掉了下来,先稀后密,先细后粗,先小后大。干活的人想坚持着不撤,但那雨却又发泼起来,逼得他们再次放下手里的活而逃入那座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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