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装待发的车间。 厂房阔大的地面绿如草茵,轨道上一字排着五彩的列车,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站在厂房里,像检阅,又像是道别。真的,这些列车就像五彩的梦,它们即将飞向一个城市,让那里斑斓起来,亮丽起来。 他是梦的编织人,他的名字叫油漆工。 其实叫他涂装工更准确,现在他操作的是全自动化喷漆流水线,满身腻子的时代早已过去。 但他依然那么喜欢刮刀,腻子板,没事的时候,他总喜欢拿着,在流水线上转上圈。用不上,但已养成习惯。 许多年前,他选择这一职业,一上生产线,才发现油漆工不仅仅是刷油漆,还要给墙板刮腻子,给车身打磨,扬起的腻子灰,刺鼻的气味,即使戴着口罩也呛人。一个班下来,胡子眉毛全白了。 “现在改工种还来得及。”父亲对他说。 “你好好再想一想。” “不改”他坚定地说。 原因很简单,他和朋友去汽车4S店玩,看做漆的师傅手工配漆,手艺娴熟,配色竟然和原车颜色丝毫不差,问多少工钱?他听后大吃一惊,师傅还说一口价,从不还价。从此他对这一职业充满憧憬。 但五彩梦常在天上,离他很远。 列车的喷漆丝毫不亚于汽车,而收入却相差了一大截。时间久了,他才发现,火车不单纯是产品,也给了客户印象,尤其是列车外观,代表了一个企业甚至是国家的形象,这往往是用金钱无法衡量的。 尽管当时火车颜色相对单一,但真要把火车的配色做好,也不是一般技艺。 一次,有位职工的家具撞坏,需要部分补漆。他拍着**说没问题,可从早到晚,连橱门的颜色也没能刷成一样。他对朋友说,对不住,我把橱门拆下带回家研究。 那几个休息日,他一个人闷在家中,满屋子油漆味,各种颜色的瓶子颧子摆了一地。到第七个休息日,他终于在屋里高呼:我成功了。 街坊四邻听说,每每请他去修补家具颜色,他邀约不断,一时成了民间工匠。 而他在工厂的工作还是刮腻子刷油漆。有一年,他代表工厂去参加行业油漆大赛,跟其他选手不同的是,比赛现场他频频将配色板拿到室外阳光下,别人非常好奇,只见他将油漆配好刷色,然后和色板同时放在阳光下,对着阳光左右细瞧,随后不时添加点颜色,再到阳光下比对,然后对裁判说:“好了。”裁判很诧异,别的选手还在不停地调色。 结果他获得第一。 有一年,一列刚出厂的地铁列车在运营中发生事故,车厢面漆大面积受损,如果拉回工厂维修成本很高。客户希望派人现场服务。他带领一支队伍受命奔赴前线。从没展示手脚的他看了看漆面,让工人正常补腻子,他开始配色,仅一个晚上,就将车身的多种颜色全部配好,没几天就将地铁列车车身修复一新。业主方竟不相信,派人现场验收,挑不出一点毛病,油漆面和四周分毫不差。 业主专门发表扬信到工厂,他名声大作,成了工厂的油漆大师。工厂给他成立了工作室,他开始教弟子们油漆配色绝技。 多年后,他已成为油漆行业的大国工匠。一天,他带父亲到工厂参观,父亲对他的手艺欣喜不已。 “要是你跳槽到汽车行业,你现在肯定是百万富翁,说不定房子都买了几套了......。” 他握住老爸的手臂,指着崭新的列车说:“爸,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想法,也想多挣点钱孝敬您,可是在这厂房干久了,我发现这里的意义远远大于金钱。您年轻时的愿望不就想让咱中国人造出有志气的火车吗?我在这里做到了,我很自豪,我们车不仅五彩缤纷,还出口世界许多国家地区,这哪是用钱和物质可以衡量的呢。” 其实,他也曾有过动摇。当他想到外面的精彩,一个人坐在交车线的铁轨上,落日的余晖洒满了眼前的车厢,他就问自己,要不要离开呢? 他想出一千种离开的理由,又被一千种不离开的理由推翻。最终他看着这一列列亲自油漆的车辆,感觉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干出名堂,把火车的配色做到极致,做到无人超越,做到让人羡慕和荣耀。 厂房外面,工厂和业主正在进行盛大的新产品下线仪式,绚烂的彩球在天空绽放。他在厂房里,对即将出厂的列车进行最后的检视。 欢乐的人群,天空中飞舞的彩带,厂房里整装一新的车辆,映照出他专注的身影。 从车身的反光里,他发现自己青春不再,一晃已两鬓斑白,而厂房里的列车却始终青春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笑了,人如何能与时间抗衡呢?但一点也不后悔。 他知道,无论是铲刀、刮板,还是现在电脑、流水线,此生,自己注定是为彩梦而来,就像那漆桶,五彩之色,渐渐晕染开来,成为一幅神奇的画面,人生飞翔的斑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