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姑娘各有各的家庭,胖姑娘都有一样的爹地。
胖姑娘是我们的挚爱,她也是所有餐馆老板的心头爱。只要她在吃东西,甭管吃什么,那个劲头儿,花生米也嚼出了云腿味。隔壁桌的人常看得流口水,大声说:“给我们也来一盘儿!”胖姑娘吃美了,通体两百八十个区全部点得透亮,亮成一簇悯火,美美升上夜空,然后星星点点落下来,点亮隔壁桌、隔壁店,乃至隔壁城、隔壁星球。
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幸福就有那么大能量。这一点,胖姑娘的爹地感受最深。爹地是一民间大厨,一身绝技,人生最大幸福就是看着闺女把自己烧的菜全部吃完。胖姑娘上高三,爹地每天炖汤伺候,山药鸽子汤黑鱼瘦肉汤,每天不重样。再去菜场,迎面都是贺喜声。“恭喜恭喜!是小子还是丫头?”“怎么个意思……”您这不是伺候自家闺女月子吗?
胖姑娘二十五岁,低头看不见脚,抬头看不见爱,正走在失恋和即将失恋的坎坷情路上。有一天,爹地带她去和熟人吃饭,熟人也带了闺女来,精瘦妖娆。爹地回家,把脸挂下来,勒令胖姑娘减肥。每天没有别的吃食,只有手剥笋。做了一个礼拜熊猫,父女俩第一次爆发,大吵。这个世上,所有男人都如此冷漠如此肤浅,难道你不是唯一懂我唯一爱我唯一挺我的人吗?胖姑娘很委屈。
减肥半个月,某个深夜,胖姑娘逃进食堂,点了一碗红烧肉。红昂昂烂融融肥颤颤亮晶晶一碗红烧肉端上来,胖姑娘浑身抽搐眼神发直,筷子颤抖伸出,将将碰到红烧肉时,她拎得直直的脖子突然软垂下来,整个身子泄了劲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清澈透明。“来一盘手剥笋吧,老板娘。”她轻声说。
后来,胖姑娘偶尔还是会来食堂,皆十分节制,一碟笋一壶酒而已。胖姑娘瘦了。三五斤是一个新模样,十斤是脱胎换骨,三十斤下来,胖姑娘不知轮回了几生几世。就像手剥笋一样,剥开层层笋壳,越来越纤细白嫩、耐吃耐品、味道隽永。原本喜气洋洋的面孔,变得剔透灵秀,独自坐在食堂喝酒,旁边多了不少觊觎的眼光。
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问她:“那个晚上,到底你想到了什么才会悬崖勒马,放下了罪恶的筷子?”吃着手剥笋,胖姑娘(如今不能再叫她胖姑娘了)慢慢地说,那个瞬间,她只是想起了老爸的背影。
减肥头半个月,最最难熬,每日的饥饿是扎扎实实的受罪。有天中午,老爸回来,递给她厚厚一沓传单,全是减肥店、美容院的详细介绍。老爸说:“别干饿了,太难受,去试试吧。”说完转身去喝水。穿旧的深色汗衫,糊在身上,贴出两片汗印子。她想象着,五十岁的老爸,独自一人,大夏天踩着自行车,转遍大街小巷,挨个钻进美容院里,跟女店员怯生生打听减肥项目的情景,干干脆脆地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减。”从此每日过午不食,每天跑步五公里,雷打不动。
她还是后来听老妈说的。老妈说:“你爸爸说,咱们的女儿是块玉,但是她不知道,拿自己当块石头啊!”
最后一根手剥笋吃完,熊男喝得晕乎乎闯进店来,惊呼:“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一定是为了什么男人!”胖姑娘笑着点头。熊男拍着她的肩头说:“老妹儿啊!姐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啊,不管为了什么男人,自个儿遭罪,全都犯不着!”胖姑娘笑着摇头,说:“相信我,为了他,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