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店(8)
时间:2022-09-2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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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已经交代金枝:“不要让那个小无赖再来纠缠了!”
他们只能在寒夜里默默地对望。
第二天,根鸟牵着马,在街上大声叫唤着:“卖马啦!卖马啦!谁要买这匹马呀!”
这里是草原,不缺马。但,这匹白马,仍然引得许多人走过来打听价钱:这实在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这里的人懂马,而懂马的结果是这里的人更加清楚这匹马的价值。他们与根鸟商谈着价钱,但根鸟死死咬住一个他认定的钱数。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它必须有一个好价钱。他不能糟踏这匹马。他的心一直在疼着。他在喊卖时,眼中一直汪着泪水。当那些人围着白马,七嘴八舌地议论它或与他商谈价钱时,他对他们的话都听得心不在焉。他只是用手不住地抚摸着长长的马脸,在心中对他的马说:“我学坏了。我要卖掉你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
马很乖巧,不时地伸出软乎乎、温乎乎的舌头舔着他的手背。
直到傍晚,终于才有一个外地人肯出根鸟所要的价钱,将白马买下了。
白马在根鸟将缰绳交给买主时,一直在看着他。它的眼睛里竟然也有泪。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根鸟动摇了。
“到底卖还是不卖?”那人抓着钱袋问。
根鸟颤抖着手,将缰绳交给那个人,又颤抖着手从那个人手中接过钱袋。
那人牵着白马走了。
根鸟抓着钱袋,站在呼啸的北风里,泪流满面。
春天。
草原在从东南方刮来的暖风中,开始变绿。空气又开始变得湿润。几场春雨之后,那绿一下子浓重起来,整个草原就如同浸泡在绿汁里。天开始升高、变蓝,鹰在空中的样子也变得轻盈、潇洒。野兔换了毛色,在草丛中如风一般奔跑,将绿草犁出一道道沟痕来。羊群、牛群、马群都变得不安分了,牧人们疲于奔命地追赶着它们。
莺店的赌徒、酒徒们,在这样的季节里,变得更加没有节制。他们仿佛要将被冬季的寒冷一时冻结住的欲望,加倍地燃烧起来。
莺店就是这样一座小城。
根鸟浑浑噩噩地走过冬季,又浑浑噩噩地走进春季。
这天,金枝问根鸟:“你就不想去找那个紫烟了吗?”
根鸟从他的行囊中翻到那根布条,当着金枝的面,推开窗子,将布条扔出窗口。
布条在风中凄凉地飘忽着,最后被一棵枣树的一根带刺的枝条勾住了。
金枝却坐在床边落泪:“我知道,其实你只是觉得日子无趣,怕独自一人呆着,才要和我呆在一起的。”
根鸟连忙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心已经死了,只想赖活着了。
根鸟低着头:“不是这样的。”
金枝望着窗外枣树上飘忽着的布条,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竟觉得那个大峡谷也许真是有的……”
根鸟立即反驳道:“没有!”
金枝没有与他争执,楼下有一个女孩儿叫她,她就下楼去了。
根鸟的脑子空洞得仿佛就只剩下一个葫芦样的空壳。他走到窗口,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小城。那时,临近中午的太阳,正照着这座小城。一株株高大的白杨树,或在人家的房前,或在人家的房后蹿出来,衬着三月的天空。根鸟觉得天空很高很高,云彩很白很白。他已有很长时间不注意天空了,现在忽然地注意起来,见到这样一个天空,心中不禁泛起了小小的感动。
一群鸽子在阳光下飞翔,随着翅膀的扇动、舒展与飞行方向的变化,阳光在空中跳动与闪耀,使空中充满了活力。
他长时间地站在窗口。那根布条还被树枝勾着。它的无休止的飘动,仿佛在向根鸟提醒着什么。
过了不一会儿,金枝回来了,说:“昨晚上,客店里来了一个怪怪的客人。”
“从哪儿来的?”根鸟随意地问道。
“不知道。那个人又瘦又黑,老得不成样子了,怪怕人的。他到莺店,已有好多日子了,一直在帮人家干活。前天,突然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才住到这个店里。他想在这里好好养上几天,再离开莺店。但依我看,那人怕是活不长了。你没有见到他。你见到他,也会像我这样觉得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那个客人,便不再提他。
但这天夜里散戏回来,根鸟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对金枝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说说,那个住在楼下的客人,个儿多高?”
“细高个儿,高得都好像撑不住似的,背驼得很。”
根鸟急切地问了那人的脸形、眼睛、鼻子、嘴巴以及其他情况。在金枝一一作了描述之后,根鸟疑惑着:“莫不是板金先生?”
“谁叫板金先生?”金枝问。
根鸟就将他如何认识板金先生以及有关板金先生的情况,一一道来。
这天夜里,根鸟没有睡着。天一亮,他就去看那个客人。
客人躺在床上,听到了开门声,无力地问道:“谁呀?”
根鸟一惊。这声音虽然微弱,而且又衰老了许多,但他还是听出来了像谁的声音。他跑过去,仔细看着那个人的面容。根鸟的嘴唇开始颤抖了:“板金先生!”
客人听罢,用细得只剩一根骨头的胳膊支撑起身体:“你是……”
“我是根鸟,根鸟呀!”
“你是根鸟?根鸟?”
根鸟点着头,眼泪早已汪满眼眶。
板金先生激动不已。他要起来,但被根鸟阻止了:“你就躺着吧。”
“我们打从青塔分手,已几年啦?”板金问道。
“好几年了。”
“你已是大人了。你连声音都变了。”板金抓着根鸟的手,轻轻摇着说。
根鸟觉得板金真是衰老得不行了:他就只剩下一副骨架了。根鸟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根鸟还从未看到过如此清瘦的人,即使父亲在去世前,也未清瘦得像他这副样子。根鸟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怜悯来。
根鸟在板金的床边坐下,两人互相说着分别之后的各自的情形,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儿要说。
过了两天,板金才问根鸟:“你怎么呆在莺店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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