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
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太后复临朝称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
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
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乃其究竟,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伏愿陛下念之!”太后不听。
夏,四月,太后铸大仪,置北阙。
以岑长倩为内史。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
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营造。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表寝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阙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四方毕贺。江陵人俞文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至两井,遇突厥三千馀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馀骑冲之,皆弃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燃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
狄仁杰为宁州刺史。右台监察御史晋陵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荐之于朝,征为冬官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