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脚后跟一踢马,快步穿过城门,迎上人潮。走过“君临三妓”后,人群变得稀疏,街道开阔起来。
回红堡的路上风平浪静,但在首相塔的会客室,十来个愤怒的商船船长正等着他,抗议他征用船只。他诚恳致歉,并许诺一旦战争结束就给予赔偿,但话语安抚不了他们。“您输了怎么办,大人?”一个布拉佛斯人问。
“赔偿之事转交史坦尼斯国王呗。”
好容易摆脱他们,钟声却又响起,他就快错过授职典礼了!于是提利昂一路小跑,摇摇摆摆地穿过庭院,挤进圣堂后的人群。乔佛里正给御林铁卫两名新成员的肩头系上白丝袍。典礼进行中众人起立,因此提利昂只看得到一排尊贵的屁股。话说回来,当新任总主教带领两名骑士完成庄严的宣誓,并以七神之名为他们涂抹圣油后,他所在的位置倒利于抢先溜走。
他相当满意姐姐选择巴隆·史文爵士代替被杀的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史文家族是边疆地的大领主,高傲而谨慎。古利安·史文伯爵称病留在家堡,不加入任何一边,他的长子原本追随蓝礼,眼下投效史坦尼斯,幼子巴隆则在君临效力。如果他有第三个儿子,八成会送去罗柏·史塔克那边。方法虽不荣誉,却很合理:不管将来谁取得铁王座,史文家族都能存续:年轻的巴隆爵士出生高贵,英勇温文,武艺娴熟;他精于长枪,擅长流星锤,射箭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对王室而言,他会是勇敢而忠贞的战士。
可惜提利昂无法赞同瑟曦的另一选择。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的模样看起来令人敬畏。他高六尺六寸,一身强横肌肉,鹰钩鼻,浓眉毛,铲子似的棕色大胡须,不笑时,就是一副凶悍外表。凯特布莱克原本出身低微,不过是个雇佣骑士,前途和晋升全赖瑟曦,她因此选择他。“奥斯蒙爵士既勇且忠,”提名时,她告诉乔佛里。后半句被她不幸言中。这位可靠的奥斯蒙爵士一直对波隆的钱忠心耿耿,从受雇于她的第一天起,就把她所有的秘密和盘出卖。这点提利昂当然不会告诉她。
想来他不该抱怨。这一任命等于为他在国王身边安插了另一耳目,却不为瑟曦所知。纵然奥斯蒙爵士真是个懦夫,也不会比如今待在罗斯比地牢的柏洛斯·布劳恩糟糕。当初柏洛斯爵士护送托曼和盖尔斯伯爵,途中被杰斯林·拜瓦特爵士率金袍卫士伏击,倘若老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看到他竟如此爽快地交出王室成员,定然大为震怒,正如怒火万分的瑟曦。“御林铁卫的骑士应为捍卫国王和王室成员而死!”姐姐坚持要乔佛里以反叛和怯懦的罪名剥夺布劳恩的白袍。如今她换上又一个名不副实的家伙。
祈祷宣誓和涂抹圣油几乎耗了一上午,提利昂的腿开始酸疼,只好不断将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他看到坦妲伯爵夫人站在前面几排,但她女儿没跟她一起。他真希望见到雪伊,瓦里斯说她情况很好,但他想亲眼看看。
“嗯,作小姐的女仆总比厨房小妹强。”当提利昂把太监的计划告诉雪伊时,她说,“我可不可以带上我的银花腰带和金项圈,就你说上面的黑钻石像我眼睛的那条?你不许,我就不戴。”
提利昂虽极不愿令她失望,但不得不指出,即使坦妲伯爵夫人算不上聪明女子,可若女儿的使女拥有的首饰比她女儿本人还多,一定会起疑心。“只能挑两三件衣服,不能再多,”他命令她。“可以选上好的毛料,但不能要丝绸、织锦和毛皮。这些我会收在自己屋里,你来的时候穿。”这不是雪伊想要的答案,却能保她安全。
当授职典礼终于结束,乔佛里在新披白袍的巴隆爵士和奥斯蒙爵士的护送下走出去,而提利昂留下来跟新任总主教(此人是他选的,够聪明,知道在他面包上涂蜂蜜的人是谁)聊了几句。“我要诸神站在我们这边,”提利昂直截了当地说,“告诉大家,史坦尼斯立誓焚毁贝勒大圣堂。”
“真的,大人?”总主教问,他是个精明的小个子,消瘦的脸上长着稀疏的白胡须。
提利昂耸肩。“谁知道?史坦尼斯烧毁了风息堡的神木林,作为向‘光之王’的献礼。他既已冒犯旧神,为何放过新神?就这么向他们布道,告诉他们:协助篡夺者不仅是背叛合法的国王,同时也是背弃正道诸神。”
“遵命,大人。我还会要求大家为国王和首相的健康祈祷。”
提利昂回到书房时,火术士哈林正要见他,法兰肯学士也送来信件。他决定首先阅读渡鸦传来的信件,让炼金术士再多等会儿。有封过时信件出自于道朗·马泰尔之手,警告他风息堡已然陷落,另一封有趣的信由巴隆·葛雷乔伊手书,他在信上自封为铁群岛与北境之王,并邀请乔佛里国王派遣使节前往铁群岛,以划定两国边界,商讨可能的同盟。
提利昂把信读了三遍,然后搁置一边。巴隆大王的长船足以对付风息堡方面的舰队,但它们远在千里之外,维斯特洛大陆的另一侧,退一万步讲,割让半壁江山也不是轻易能作决定的小事。也许我该把这封信的内容透露给瑟曦,或把它带去御前会议。
此时他才容许哈林报上炼金术士们最新的账目。“这不可能,”提利昂边翻账簿边说。“将近一万三千罐?你把我当傻瓜?我警告你,我不可能用国王的钱去购买空罐子或腊封的污水坛!”
“不,不,”哈林夸张地尖叫,“数目完全准确,完全准确,我发誓!我们,嘿嘿嘿,很幸运,首相大人。我们找到罗萨特大人当年隐藏的又一批存货,一共三百多罐,就在龙穴底下!一些妓女利用废墟接客,其中一个恩客踩到一块腐烂的地板,落进地窖。当他摸到罐子,还以为是酒,他当时醉得很厉害,便打开封条喝了一点。”
“从前有个王子也这么做,”提利昂冷淡地说,“城里没有飞龙,看来这次也无效。”雷妮丝丘陵顶的龙穴已荒废一个半世纪,想来要存放野火,那里比较合适,但他还是希望已故的罗萨特大人将这个消息早点公布。“你说三百罐?三百罐也无法解释这个总数,这比上次见面时你告诉我的最高估计还多出几千罐。”
“是的,是的,是这样没错。”哈林用黑红条纹长袍的袖子擦擦苍白的额头,“但我们工作得非常努力,首相大人,嘿嘿嘿。”
“难怪‘这种物质’最近产量大增。”提利昂微笑着用大小不一的眼睛牢牢盯住火术士。“但我不免产生一个疑问:为何你们到现在才开始努力工作?”
哈林的脸色本就苍白得像蘑菇,所以很难描述是否变得更白。他强作镇定道:“我们一直很努力,首相大人,我向您保证,我和我们的智者、助手从一开始便日夜劳作,所以,嘿嘿嘿,这种物质制造得多了,我们似乎变得,嘿嘿嘿,更加熟练,而且,”——火术士不安地挪了一下——“有些法术,嘿嘿嘿,是我们公会古老的秘密,非常微妙,非常繁琐,但为了制造这种物质,却是必不可少,嘿嘿嘿,它们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