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鐵匠在铺子里忙活,听到马蹄的声音,就知道生意到了。小铁匠没有停手里的活儿,该打铁打铁,该淬火淬火,甚至也不正眼瞧那牵马的人。
小铁匠是个女人,但人们从来没有把她当女人看,连她自己也是。满脸的炭灰,头上顶着青毡帽,常年穿同一色青灰袄子、青灰裤子,腰里再束一根麻绳儿。抡起锤子打铁,干净利落。 只听小铁匠粗着喉咙说:“左前掌早就应该换了,右后蹄再过一个月来换吧。” 来人惊道:“嘿,瞧都不瞧,这都知道!” “从马蹄声就能听出来的。”为了掩饰自己那点儿小骄傲,小铁匠特意加了一个“的”字,显得既自信又谦虚。掌握好火候,才能打出上好的铁器来,尤其是这看似不起眼的马蹄铁。 马蹄铁也叫马掌,月牙形的,钉在马啊驴啊骡子的蹄子上,既可以保护蹄子不被磨损,又可以防止蹄子打滑。 小铁匠钉马掌的技术也很娴熟,那些硬蹄牲口在她的身边格外温驯。这时候,小铁匠就是一个温柔的小女人,仔细认真地用小铲刀铲平蹄子上的角质层,按照蹄子大小选好马掌,用倒钉把马掌钉牢。 小铁匠手艺好,收费也便宜,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她钉马掌。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来了几个外地的骡马贩子,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脚夫牵着的马背上都捆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瘦小姑娘,有一二十个。为首的汉子敞开胸膛,站在铁匠铺门口吆喝:“拿几个小爬爬来坐。” 小铁匠眼神闪躲,急忙拿出几个小板凳。汉子打了个口哨,笑道:“没想到北方这边也有人听得懂我们江淮官话。”接着吩咐小铁匠给其中几匹马钉上马掌。小铁匠勉强笑笑,偷眼瞧瞧那些小姑娘。汉子又笑:“你也觉得这些‘瘦马’漂亮?再过几年来扬州找我,我保管给你留一匹养得风情万种的小母马。” 身后一阵爆笑,小铁匠强忍着恶心,认真地钉马掌。这些人不光是骡马贩子,还是人贩子。 其中一个人打量着小铁匠,说:“这个打铁的是个雌儿。” “女人?”汉子来了兴趣,围着小铁匠转了几圈,“打铁的,给爷转个脸,出个声。”小铁匠低了头,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 有贩子说:“大哥别做亏本生意,这女人脚比我的都大,是最次的货色了。”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钉完马掌,小铁匠瞧了瞧汉子骑的马,说:“大爷的这匹马马掌有些松了,换换才好。”汉子道:“才换了个把月,换什么换。”小铁匠说:“大爷的这匹马喜欢蹬后蹄,大爷又长得魁梧,马掌受力太多,马钉就松了,走起路来马蹄声就不利落。”汉子笑道:“又想多挣爷的钱!看你手艺不错,给爷换换。”其余几个贩子起哄:“大哥的马换马掌,小弟的就不给换了?” 小铁匠笑了,笑声脆生生的:“各位爷不用换了,前面的青泥岭只有下雨路才滑。” 汉子听了,捏了捏小铁匠的脸蛋:“会拉生意啊,给爷故意说反话。下了雪,不是比下雨更滑?我们还要忙着赶路,马掌全给我换了!” 小铁匠这次换马掌更用心了,挑马掌、拣铁钉十二分仔细。好容易换完马掌,已是正午时分。汉子摔给小铁匠几个铜子儿,翻身上马,一声口哨,马和人走得干干净净。 小铁匠站在门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掩盖了整个集市。 次日,传来一个消息,一群从扬州来的骡马贩子在青泥岭马失前蹄,为首的几个滚下了山崖,那些低价买来的小姑娘趁乱纷纷逃走。 官府的人来捉小铁匠,却见铺子门大开着,人已不见了踪影。 大伙儿都说,在马掌上做手脚,还能够把马匹走路的时间估摸准,这个小铁匠真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