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开辟一块地,倒也罢了。问题是这种菜,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小时候,我在乡村生活过,也种过菜,知道种菜的许多细节。一茬蔬菜完了,再种下一茬,要翻墒、做垄,都是力气活,没有耐力跟毅力,那是做不了的。最麻烦的是,无论你种什么菜,都不能没水。这个地方,是在墙头上,哪里有水。要水,就只能去别的地方取。在小区里,只有中心位置的那个苑湖有水,距离很远,可能有三四百米。而且,墙头与底下的路,最低处也有一米多,就一个阶层,没有坡面,没有梯级。就是有水来了,怎么上去呢。 她的办法还真不少。原来,小区分界墙的外边,都是低矮的旧楼或小平房,屋檐就对着墙根,屋面的雨水自然也就滴落在墙角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装修废弃的铁皮桶,放在墙根底下,天一下雨就接上水了。这水虽然不多,却能够解决一时之需。到用水的关键时刻,她就用两只桶,分别挂在自行车头的两边,到苑湖里拉水。到了墙头那儿,先把装满水的桶放到最底下的台阶上,人先翻上墙头,再弯下腰来,将水桶扯上去。就这样,一桶一桶地拉,一桶一桶地扯,居然保证了我家大半的需求。而且,她取水浇菜,基本上都是清晨,别人还没起床,她已干开了。要么,就在晚上,人家睡好了一个囫囵觉,她的菜也浇完了。 当然,她种的菜,不仅解决了需求,主要的是绝对的卫生。她不使用化肥,也不使用农药,无毒。我的两个孙子,就喜欢吃奶奶种的黄瓜和小青菜,每顿有多少,吃多少,从不挑挑拣拣。 对于她种菜,我是反对的。我不希望她为此太劳累,甚至……有多少次,她忘了吃饭。有多少次,三更半夜了,还在摸索。还有几次,从墙头上摔了下来,脸皮破了,胳膊、腿受伤了……我最怕的是哪一天,一个不注意…… 几年来,我没有帮过她一次的忙,知道她累。我不伸手,是想叫她知难而退,不要再种了。我经常跟她说:“你种的菜确实不错,可是不能解决我们的全部。市面上的粮食呀,鱼肉呀,蔬菜、瓜果呀,即便知道它有毒,有激素,只要生活需要,要买还得买。你一个人,我们一个家庭,是无法改变现状的。”她听不进去,认为种一点是一点,有一点就能少从市面上买一点,就可以安全一点。 我无言以对。 立春了,气温渐渐升高,各种菜的长势都呈疯狂之态。每天早晨,她依旧是天不亮就上去,除了拔草,还要采摘一些新鲜的菜回来。可是,每天回来都唉声叹气的,说菜被人偷去了很多。有人偷菜,这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了。 中国的百姓善良,却又见不得人好,羡慕嫉妒恨,就像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鱼刺,扎到了心坎上,拨都拔不出来。这里原本荒凉时,无人过问。现在,这里成了绿洲,就有人感觉不爽了。尤其是住在附近的人,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那一片绿,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总是想着:这是我们家的门口,怎么能让你来种呢。有一位才从乡下来的老太太,总是跑到物业去说:“这是公用场所,怎么让人种菜呢,要种也要让我们大家都种吧。” 物业的人无语。那是块非地,既不是绿化带,也不是停车位,还不是小区面积以内的地方。人家开辟出来了,种了一点菜,既是绿色的,也是劳动的成果,与你何干呢。她没开垦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垦? 太太从不与她们计较,只是嘟哝道:“你要想拿点回家,就正大光明地说,我不会不肯的。就是来偷,也不要乱搞一通,不分老嫩,不顾死活呀!” 我暗自好笑,既是偷,还能偷出水平,偷出光明正大? 我终于醒了,从床上爬下来,还没有完成必要的几项工作。太太到回来了,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少很单薄,额头上却是汗津津的。手是湿的,脚上的鞋子也是湿的,一身的风尘,却又是满脸的坚定。再看她手上提着的,则是满满一袋子的新鲜。 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摆不平,放不下,不踏实,不得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