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朱跃龙自小生活在同一个村庄,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一起上大学,最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我分配到一所中学教书,他分配到一个大机关当公务员。 刚毕业那年,还和学生时一样,我们往来频繁。互相请客,经常一起回母校踢足球,一起看电影,一起学开车。 我们同年结婚,同年生子。虽然从没有刻意追求同步,但冥冥之中我们有一种默契。 两年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却明显减少。我常常做好饭菜,约他来我家吃饭,他接到我的电话,十有五六推辞说:“不行啊,我正在和科长一起加夜班啊。” 又过去几年,我们见面更少了。我依然约他去母校踢足球,但他十有八九推辞说:“不行啊,我正和处长一起检查工作呢。” 若干年过去了,朱跃龙进步神速,当上厅级机关的处长了。不仅老同学难得见他一面,即便是我,也只能想象他现在的状况。我自恃和他关系特殊,依然故我地给他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也仍然很亲热地说:“我正陪同厅长在一起视察灾情啊。” 有一次,我故意没有电话预约,直接跑到他所在单位的办公室。不等我说明来意,他掂着一个精致的茶盒,笑吟吟说道:“我刚才和厅长在一起喝茶,他还给我送了一听茶叶,你看,是难得的名贵红茶,送给你吧!”我说起过去,他总巧妙地绕过话题。谈话越来越像寒暄,不一会儿,他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说:“我马上要和厅长一起开会,一起讨论植树的密度问题。” 这样之后,我也不常去找朱跃龙了。后来,据传他升为副厅长了。老同学们要想他,就打开电视,锁定地方频道,一定能发现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身影。我打他的手机,这个时候只能听到他的秘书的声音了,我坚持要他接听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我刚才和省长在一起,正忙得不可开交啊。”我善意地提醒道:“听说一个人每升一级,就要扔掉一批朋友,你不会……”他哈哈大笑道:“我和省长在一起,身不由己啊!” 两年后,从媒体上得知,朱跃龙贵为厅长了。难得老同学聚会,大家想到了他,还故意跟我打赌说:“你和朱厅长可能再无机会在一起了。”我受了刺激,给他打电话,提示音变成了“机主不在服务区”。 好多年过去了,人生有了太多变化。像我,送走一批批老学生,迎来一批批新学生,除了两鬓渐渐染霜,就是满抽屉的明信片了。不管如何变化,我坐在马桶上读报的习惯一直没变。一天早晨,我坐在马桶上打开报纸,才发现朱跃龙因为受贿且数额巨大被抓了。 法院判了他十八年!我感慨万千,决定去看望他。去监狱时什么也没带,只是别有深意地带了一个足球。无非告诉他,我还是我,等他出狱那天,我们一起去母校踢足球。 一路下雪,赶到监狱,我几乎成了一个“雪人”。通过繁琐手续,我见到了朱跃龙。他白白胖胖的,控制着身子的微晃,却依然做出领导者的惯常姿态。我坐在椅子上,抱着那个足球,看出他不认输的目光里的迷茫。 朱跃龙终于开口了:“刚才放风时我和黄灿然在一起,探讨甲鱼的八种做法呢!”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黄灿然是谁?” “你连黄灿然都不知道?”朱跃龙悲哀地摇着头,“看来,你的政治水平还是像学生时代一样烂。黄灿然是前副省长啊!”他的脸上突然阴转晴,眉飞色舞道,“真幸运啊,我和他关在同一个监狱,仓号只隔一堵墙,放风我们就能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