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照例他先说话,但大家面对他的询问面面相觑。士根叹了声气,道:“我们当然说好,可是,难题来了:你说厂子开在村里吧,大家天天看着眼红,哪天总得出事,即使不出事,这钱也挣得棘手。但厂子开到别处吧,我们难管,什么时候给掏空了都不知道,还是得出事。”
雷东宝难得爱听一次士根的否决:“你们昨晚说了半天就这意思?”
红伟看一眼士根:“我们昨晚没讨论岀结果,士根哥说影响不好,忠富想再看看,我和正明想先来个小搞搞。”
雷东宝看向士根,看了会儿士根泛青的眼圈,道:“士根哥心里很想?”
“谁都想,可想归想,做归做,大家都戳着我背脊骂,挣再多钱都没意思。”士根没否认。
忠富却道:“挣多点钱怎么会没意思?自古成王败寇,以前看不起个体户,现在上海姑娘争着嫁个体户。上海姑娘看中个体户什么?钱!没钱什么都是虚的。前几天铜厂刚炸的时候正明不敢回家,这几天呢?巴结正明还来不及。我不怕挨骂,我只怕政策变,什么时候说不许这不许那了,一下全部没收。”对于政策变化,忠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那次鱼塘被填,他虽然心中不再生气,可难免种下忐忑。
雷东宝对忠富说出来的话有感触:“我也是担心这个,别人指指戳戳不怕。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带领大伙儿集体致富,肯定没错。可……拿着村里的好处给自己赚大钱,肯定政策不让。正明,你还没说呢。”
正明看看大伙儿,小心地道:“书记,我不是对你的处分有异议。我只是想,我可以给罚十万,那我现在用最少的钱把登峰扩成最大,村里该怎么奖励我?村里肯定没法跟罚十万一样奖我十万,村里人会反对,那村里能不能想个变通的办法奖励我?我说的只是我的事,其实也适用到你们头上。”
红伟立刻道:“对啊,以前已经说过,我们担的责任太大,跟我们收入不相称。既然村里没法解决,那我们就得想个变通办法啊,总不能让我们义务劳动。指指戳戳我们别管它,我们只要稍拿多点就有人背后骂,我们一分不多拿也没人给我们烧香,人哪有良心?我看什么顾虑都别管,大家凑一百万给我,我先跟水泥厂谈谈让我们拿下全省经销权,等水泥稳定了,我再拿下钢厂的。你们看……”
正明这下很快表态:“我支持,可我没钱。我最近没拿到奖金。”
士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能一直沉默,听大家发表意见。内心多少有些支持,可又担心东宝现在答应下来。见到红伟正明说高兴了,他只得出来降温:“书记,这几天你得去市里开两会,你想办法跟领导们沟通一下,问问意见,再问问其他跟我们差不多的代表的想法。”
“领导们……我还不如直接问待在北京的老徐,别个村怎么做倒是要问。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等我开完会再讨论。”
红伟有些失望,出来之后看看村办,见雷东宝与士根正说着话。回头却看到忠富也是若有所思地跨在摩托车上没行动,红伟就吆喝了一声:“忠富,想什么呢?”
忠富回头一笑:“刚刚在想,你的提议挺好,都不用等到两会后了,现在可以做起来。”
红伟也是一笑:“要是昨晚书记不说办饲料厂,而是说水泥钢筋,你昨晚早不会说拖几天看看了。嘿嘿,嘿嘿。”
正明哈哈大笑,先发动起摩托车走了。忠富讪讪地,与红伟一前一后离开。红伟本来没想到,原本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修改制度,提高收入。现在被雷东宝一提醒,眼前展开一片广阔天地,他一晚上几乎没睡着,翻来覆去想出好多主意。想出来的主意不能付诸实施,红伟心焦,尤其是干活时一会儿免费帮这个朋友催要几吨水泥,一会儿帮那好友解决一下货源,他越看越觉得遍地都是赚钱机会,还拖个什么,他现在只亏在手头没现钱。
雷东宝待在办公室里赶紧向老徐打电话请教。没想到老徐与他那继任者陈平原的态度完全不同,老徐不鼓励雷东宝借小雷家的风撑自家的船。老徐说,虽然政策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并不鼓励先富起来的人挖社会主义墙脚。而且一旦开禁,村民看着他权为私用,他还坐不坐得稳位置,以后说话还有没有权威?老徐还问,一旦开禁,打开心里靠禁忌维系的道德篱笆,否定心中一向维持的是非观,他们有多少定力面对未来的利益,保证自己不向逐利歪路深入?老徐说,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作为一个致富带头人,牺牲小我是必要的。再说五人已经获得较高的收入,面对更多诱惑,需要提高认识,善于克制自己的欲望。老徐还说,他一直看好并支持小雷家发展农村集体经济,带动全村老小致富的发展模式,对于雷东宝等几个带头人暂时出现的私心杂念,他理解,但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