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的又一天晚上,就从广播喇叭里听到了一条国务院代总理会见外宾的消息——果然没出大人们所料,代总理并非致悼词者。 寒假将尽的一天下午,我的同学吴献民给我送来了《海阳中学高中新生录取通知书》——他妈妈是海中教导处的老师。“啊,通知来了!”奶奶喜出望外,连声说道:“真是好很了,真是好很了……”。这些天她一直忐忑不安,总在念叨着我万一在这里读不上高中,父母就会把我接到江西去……这一下,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开学了,春寒料峭依然。我至今记得,那年3月里还下了几天不小的雪;坐在教室里上课,一双脚冰冷;而“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却如火如荼,甚嚣尘上,声势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清明节,终于爆发了“天安门事件”。人们无一不卷进“声讨”和“批判”中去——嘴上说着从广播喇叭里听来的话,笔下拼凑着从“两报一刊”上“转载”过来的文字,竞相表态“紧跟形势”。风云激荡之中,我自然也“激扬文字,口诛笔伐”——“不言也是炫耀”的铃兰钢笔大尽其用。 彼时适逢国家某部门一位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我用这支钢笔写下的诗歌被老师选中,得以展示在校园里的黑板报上接受“检阅”。受此鼓舞,我干劲倍增,笔下批判文章连篇累牍——不是在班会上发言,就是张贴到班级教室后面的宣传栏里。我还曾代表班级到学校广播室去慷慨激昂地“播送”过自己的批判文章。我日常用我的铃兰钢笔写出来的作文,老师批下来也多是“优”等;写作水平在同学中也就得到了公认。如此“成就感”,使我不禁“俨然”起来:穿上了一件爸爸“传”给我的旧中山装,在左上方口袋里插上了我的铃兰钢笔。后来觉得还不够味儿,就又买来一支铜黄笔帽的圆珠笔,与铃兰钢笔插在一起。——胸前“金笔”并排熠熠闪光,其“不足为外人道也”之心态,昭然若揭。 ……仅仅几个月后,地覆天翻。郭沫若同志的《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传遍大江南北之后,姚文元就被骂作“反动文痞”了。可笑的是,我的同学们居然也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文痞”,因为我也“能写”。——还有更好笑的:三十多年后,我作为母校海阳中学办公室的负责人,又因为“能写”,同时兼有若干“文字把关”的职责,就领受了同事中与我年龄相仿者的戏谑:“姚文元啊!舆论总管哪!哈哈哈哈!”真是“缘分”啊! 不过,在早先的经历之中,铃兰钢笔陪伴我的,也并非一直是顺风顺水、阳光灿烂。1978年夏天,我用这支钢笔作出的高考答卷,让我名落孙山。秋后,这支笔随我卷起行囊西行,到父母身边去寻出路,奔前途。我来到了妈妈任教的学校复读,在妹妹就读的班上插班。那个教室里的同学都比我小三四岁——“大龄”的尴尬,使我内心甚感自卑与孤独。我只有埋下头来“恶补”——铃兰钢笔与我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卧薪尝胆十个月后,1979年高考,依然是用着这支钢笔,我终于写出了决定自己日后人生之路的合格答卷。此后,这支钢笔还伴随了我几年。何时停用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笔尖渐渐变粗,实在不好用了,我才将它洗得干干净净,擦拭晾干后珍藏起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用到过这样好看又好用的钢笔了。 我的铃兰钢笔,陪伴我度过了黄金般的中学时光,见证了我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成长经历——我用它写下了整整三年的日记和作文。这支钢笔也见证了年少岁月老屋里的家国情怀和亲情温馨。从小到大,叔叔婶婶一直对我关爱有加;而十六岁时那个寒春之夜叔叔对我的叮咛嘱咐,则令我尤为难忘:当时似有所悟,日后感慨良深;践行由此及彼,以至受益终身。这支钢笔还见证了我跟文字结下的不解之缘——后来会跟文字打一辈子交道,似乎先前早有伏笔和预示。 见证确乎不少,温馨如此之多,让我时常感怀在心,不断咀嚼回味,勤于行诸文字——得以在自娱自乐中获取心灵慰藉,抒发感恩情怀,丰富精神寄托。汪曾祺先生说,“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活出自己的价值。”所言极是。思悟人生无止境,咀嚼亲情无尽头。活到老,写到老,思悟到老,也算“活出自己的价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