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力微笑看着梁思申:“很累?那还出去买菜干什么,开个单子给我保姆不就行了?”
梁思申本来爱屋及乌地烦上李力这个高干子弟,可见了真人却心软了,李力笑容那么有味,声音也是那么有味,跟夏天见的时候差不多。见问,她瘪了瘪嘴,道:“很倦。”
“工作很烦心?”李力看梁思申脱了黑色及膝长棉大衣后,里面穿的是宽松的米色毛衣、米色裤子,都是很柔软的样子,柔软得令人想紧紧抱一把。“还是一来就布置房间,累着了?可别也累着伯母才好。不过窗帘之类的装上,房子漂亮好多。我不敢替你另添家具,怕不配套,房子看上去还是有些空旷。”
“还没谢谢你呢,房子装得相当好,好得超过我的原意。空旷就空旷吧,最好小偷也嫌。”梁思申将粗粗的麻花辫子甩到身后,看向萧然道:“萧总不是准备节后与日本公司签约吗,怎么有空出来玩?”
萧然笑道:“看你这么倦,我都不敢提我的事了。我们刚谈下合同,可中文翻译文本照着我们的意思,英文的……据说一字之差,意思就可以差许多……”
李力补充道:“我们第一次跟‘列强’打交道,不敢大意。萧让我找找上海有没有合适的人帮忙?确保无虞。这样的人还真难找,我介绍了你,没想到你和萧已经认识。”他又对萧然道:“你看,明天行吗?今天梁小姐才忙碌一天。”
梁思申狠狠剜李力一眼,见他脸上满是为朋友的焦急,不免软化了立场,不由自主地道:“我记得一月三日日商就要去现场商谈合同最后事宜,时间很紧。就今天吧,事不宜迟,萧先生请相信我,我今天所站立场纯粹是私人的,李先生不会介绍错人。”梁思申说完就后悔,她这是助纣为虐。
李、萧两个都笑了,李力当然清楚,这是他面子够大。而萧然则是放下一百个心,不由伸手心照不宣地拍拍李力的臂弯,以示感谢。梁母在一边看着,心说女儿说话够大方,于是放下担心,上楼替女儿收拾行李去。
李力道:“你这儿书房还没台灯,不如去我那儿,或者萧那儿。”
“不去,你那儿不是中央空调,冷。不如你们先回家吃饭,我这儿慢慢把台灯装起来。”梁思申看一眼手表,“七点钟我们开始工作。”
“我们帮你装。”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不,不是行货,我得自己来。”可眼睛却别样地看着李力。
萧然微笑道:“我先走一步,七点准时来。”
李力笑道:“我保姆在这儿,只能留下蹭饭。梁大师总是需要个把打下手的,我胜任。”
梁思申心说,若不是早知萧然是什么人,还真会被今天萧然的表现迷惑,可见人人都会两面三刀,不知道李力背后一刀是什么样的。
原来台灯是梁思申收来的一些破口或者漏底的明清薄胎瓷,有官窑,也有名家手笔,可因为破了相,价钱猛跌。梁思申因势利导,将这些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薄胎瓷细细打磨,做成灯罩。李力旁观着,这才明白梁思申为什么不让别人动手。他叹为观止,原来梁思申是这样在玩。
再抬起头,李力不得不调换一种眼光,看房子中他原先没见过的摆设。原来这一件那一件,小小东西里面,都是凝聚心思,都有来龙去脉,那不是他竭力模仿个大轮廓可以比拟的。比如那维多利亚式的圆镜子,随随便便放在乒乓球桌般大的书桌上,工作累了抬头望一眼,正是女孩儿心思。而一块拳头大的寿山白芙蓉随形章顺便就做了镇纸,不懂的人可能只会觉得好看,可懂的人却看出道道。而更多的,是李力都不认识的。他开始自惭形秽。他原先一向自傲于他的见多识广。他真不懂,梁思申这个半洋人怎么知道那么多中国传统的东西,他哪知道梁思申在中西合璧洋为中用的外公家寂寞地陪着类似好东西好几年。
李力都不知道还有哪件东西又有什么来历,害得他下去用餐端起饭碗拿起筷子的时候,都要忍不住暗自端详一番,怕做错说错什么,怕就像他经常嘲笑暴发户似的,被梁思申母女给嘲笑了。果然,梁思申说那筷子是乌木镶银,东南亚货色,《红楼梦》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候出现过。李力都觉得自己也差点成了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不知道梁思申怎么看他这个人。李力第一次极端地不自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