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到此结束。”库图佐夫签署了最后一份文件,说,他吃力地站起身,白胖脖领上的皱褶舒展开来,他带着快活的神情向门口走去。
那个牧师太太的脸立即涨得通红,十分激动,她端起准备了很久而未能及时献上的盘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把它捧到库图佐夫面前。
库图佐夫眯起眼睛,脸上流露出笑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说:
“多么标致的美人!谢谢,亲爱的!”
他从裤袋里掏出几枚金币放在她的盘子里。
“喂,过得怎样?”库图佐夫一面说,一面向给他准备的房间走去。牧师太太绯红的面颊上绽开两个酒窝,随他走进正房。副官走到台阶上请安德烈公爵和他一道用早饭;半小时后,安德烈公爵又被召唤到库图佐夫那儿。库图佐夫仍然穿着那件敞开的军装,躺在沙发上。他手里拿着一本法文书,安德烈公爵进去时,他合上那本书,用一把小刀夹在读到的地方。安德烈公爵看见了封面,知道是《LeschevaliersduCygne》①,MadamedeGenlis②的作品——
①法语:《天鹅骑士》。
②法语:让利斯夫人。
“坐下,坐在这儿,我们谈谈,”库图佐夫说。“悲恸啊,很悲恸。但是要记住,亲爱的朋友,我也是你的父亲,第二个父亲……”安德烈公爵把他所知道的父亲临终时的情形和途经童山时目睹的情形对库图佐夫叙述了一遍。
“弄到什么地步……到什么地步!”库图佐夫突然说,他声音激动,显然,从安德烈公爵的叙述中,他清楚地想象到俄国目前的处境。“给我一段时间,给我一段时间!”他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又说,很明显,他不愿继续这个使他激动的话题,他说:“我叫你来,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多谢勋座大人,”安德烈公爵回答说,“但是我怕我不适合再做参谋工作了。”他面带微笑说,库图佐夫注意到了他的微笑,于是疑惑地看了看他。“主要是,”安德烈公爵又说,“我已经习惯团队的生活,我喜欢那些军官们,似乎军官们也喜欢我。离开团队,我会觉得可惜的。如果我辞谢在您身边供职的殊荣,那么请您相信我……”
库图佐夫虚胖的脸上,流露出聪明、和善,同时又含有几分嘲笑的表情。他打断博尔孔斯基的话说:
“遗憾,我真的需要你;不过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我们这儿倒不缺人。顾问总有的是,可是缺乏人才。如果所有的顾问都像你那样到团队里去供职,我们的团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在奥斯特利茨就记得你……记得,记得,我记得你手擎一面军旗。”库图佐夫说,一回想这段往事,安德烈公爵脸上立刻出现欢快的红晕。库图佐夫拉了拉他的手,把脸给他吻,安德烈公爵又看见老头眼里的泪花。虽然安德烈公爵知道库图佐夫容易流泪,且由于同情他的父丧而对他表示特别的亲切和怜恤,但关于奥斯特利茨的回忆仍使安德烈公爵既愉快又得意。
“上帝保佑,走你自己的路吧。我知道,你的道路,是一条光荣的道路。”他停了一会儿。“在布加勒斯特,我怜惜你来着:当时我务必派遣一个人。”于是库图佐夫改变了话题,谈到土耳其战争和缔结和约的事。“是啊,我遭到不少的责备,”库图佐夫说,“为了那场战争,也为了和约……但是一切来得都恰当其时。Toutvientapointàceluiquisaitattendre①那里的顾问也不比这里的少……”他又谈起顾问一事,这个问题老困绕着他。“咳,顾问,顾问!”他说。“如果谁的话都听,那么我们在土耳其,和约就缔结不成,战争也结束不了。欲速则不达,倘若卡缅斯基不死,他会遭殃的。他用三万人突击要塞。攻克一个要塞并不难,难的是赢得整个战役的胜利。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是突击和冲锋,而是忍耐和时间。卡缅斯基把兵派往鲁修克,可我只派去两样东西——忍耐和时间——比卡缅斯基攻克更多的要塞,而且逼得土耳其人吃马肉。”他摇了摇头,“法国人也会有这个下场!相信我的话,”库图佐夫拍着**,非常兴奋地说,“我要让他们吃马肉!”他的眼睛又被泪水弄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