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辉最烦“过来人”这三个字,就当耳边风,只淡淡地道:“祖孙何必一直作对,我找时间会劝劝思申。我们继续吧,刚才说的那家厂,原本上交审批的进口设备外汇批复被一家省电缆冒领了,他们只好继续用国内设备,这是乡镇企业在与国企竞争中常遇到的政策难关。正如你刚才说的,大家也都说国企是正房嫡出,乡镇集体企业是二娘养的,个体户更是外面生的野种……”
外公听到这儿才笑起来,道:“你别看野种,野种只要坚持到底,跟那诗里说的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路子得很。你看上回搞思申的那个个体户,能屈能伸,是个精乖,为了挽回局势,大冷天在门口跪上一夜都做得出来。”
宋运辉这才明白梁思申说起杨巡的时候冠以“无赖”二字,满口不屑,原来杨巡还做出过这种事。可杨巡估计也是没想到,跪了之后梁家依然没放过他。想到梁父对侵犯女儿之人的严惩,宋运辉不由脊背发凉,不知道如果梁父不认可他的话,会做出什么举动。梁父对他,估计能成亦萧何,败亦萧何。
外公不知道宋运辉在想什么,看他惊讶,就笑道:“是啊,你做不出来吧?你们都是被惯坏的,所以你们常高不成低不就,不肯放低姿态。你再说,那家二娘养的电缆厂只好怎么样,有没有调整策略。”
宋运辉只得收起心神,道:“有。考虑到省电缆的专和精,他们受条件限制,只能从广度入手。他们现在的考虑,一是撇下低门槛设备,着力扩大高门槛设备的产能,这个考虑已经在实施,他们动作很快。第二个考虑是整合周边小电线厂,为他们补充低门槛设备生产的产品系列。但这方面的实施有一定难度,需要当地政府和舆论的配合,也需要他们的市场人员积极开拓市场。可我看他们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制定一个行之有效的整合政策,充分保证整合后那些小厂生产的稳定,保证小厂听他们指挥,还得给小厂留下一定利润空间。”
宋运辉说话的本事自然不同于雷东宝,雷东宝说了半天的事被他改头换面一说,就清楚了好多,容易被多少有些不大熟悉国内市场的外公听懂。梁思申换了衣服下来,坐到宋运辉身边吃饭,倒是没再做亲热举动打断宋运辉。
外公听了笑道:“这个容易啦,我六十年代在东南亚一带做过,你要他们八抬大轿来抬我,我教他们去,有意思,这个从广度拓展的主意有些意思。做这种事一定不能全指望政府,你得什么无赖手段都使出来,黑的白的一起上。就不知你说的那家公司负责人敢不敢做。”
宋运辉道:“这人人称雷老虎,当过兵,坐过牢,以前的造反派书记只怕他。为人粗中有细,有鲁智深的性格。不过没良心的事他不会做,他心地很好。”
“你姐夫?”梁思申问一句,见宋运辉点头,她继续吃饭,并不插嘴。不过她所谓吃饭,也只是有限地吃些素菜。在宋运辉面前她不用掩饰什么,小时候豁着门牙最傻的样子都让他见过。
外公道:“鲁智深好,我喜欢的是鲁智深,不喜欢武松。《水浒》你全看了没有?你信不信这里面一百单八将,我可以一个不漏全背下来,现在还能背。”
宋运辉听了笑,今天这么久地谈话下来,他看出老头子爱好天马行空:“我也行。最喜欢是鲁智深醉打山门。这种事我姐夫也干了不少,有些事说出来听着都好笑,但他村子里的人都很听他的,只要他一句话,说一没有二。要不是他们现在一个电解铜厂太脏,外公去那儿住几天也是不错,夏天避暑。”
外公了然地笑:“哪儿刚发展起来都是一样,牺牲环境,倒也不是有意要牺牲,人没钱的时候不拿性命当回事。等年纪大了七病八痛冒出来,才会想到爱惜性命,拿辛苦赚来的钱延长小命,都不知道好好享受。”
外公说了半天,就是不说到底要怎么整合。宋运辉心里清楚,外公又想跟他做交易了。他便不再盯住外公,开始与搁下筷子的梁思申说话:“只吃这么一点?”
“小姑娘,漂亮衣服比性命还要紧。啧啧。”外公对梁思申向来没好话。
梁思申道:“晚上运动少,摄入太多糖和脂肪,燃烧不完会沉积下来,肥胖和脂肪肝就是这么来的。你说的整合,我手头正好有一个案例,是香港同事整理的,今年初发生在浙江温州的正泰集团以加盟形式整合同行业三十八家小企业。这个案例被我们当作值得研究的典型案例来对待,明天我找出来给你。对于你姐夫的企业,应该有很高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