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温强看着李欣,他想,她这样美又这样坦荡无邪地露胳膊露腿,那能怪谁?她还对自己的歌声毫不吝惜,每个战士都可以用耳朵录制下来,用记忆收藏起来,那她能怪谁?小伙子们为她火烧火燎,夜里湿裤头、白天挤青春痘,这不能怪小伙子们。她什么都占全了:美丽、地位,还把歌唱成邓丽君、远波、李谷一,她能怪战士们为她上火吗?
温强嘴上很领李医生的情,请她一定放心,他们自有办法把水质的问题尽快检验出来。李欣说她已经跟师部要了车,车会到营部来接她。她说水质早一天弄清楚,战士们就早一天恢复健康,不是吗,温连长?温强说只要每个人再节省一点食用水,从营部运水也够坚持到路基落成。
李欣沉默了。
温强让她沉默得浑身难受。他怀疑她看清了他和指导员的意图:对水质问题保密,全连抗渴,凑合饮用从营部拉来的一车水,这样就不会被迫搬迁,拖慢进度。
李欣从乒乓球桌上跳下来,一只脚软了一下,人一歪,自己咯咯地笑起来,说腿都坐麻了。温强看她抬起一条腿,一手扶桌沿,另一只手去给麻了的腿舒筋活血。他问她是哪里人。重庆人。温连长呢?猜猜看。绥德人吧?能听出绥德口音?听不出,不过知道一句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错啦,“是米脂的婆姨关中的汉”!
温强心里想,别看这个女军医唱唱哼哼,傻呼呼得可爱,她挺有心眼,似乎并不是她自己在夸他,而是自古的俗语在夸他。
然后她站直了。好象刚刚看见墙报,快步走过去。一面看一面说:“什么年代了,还批判穿花尼龙袜子呐?”
温强笑笑说:“总得批评点什么吧?”
“这一篇,是讽刺小品,讽刺打牌赢香烟!这也算大事?”
温强在旁边陪着她看墙报。然后她长叹一口气,小孩装出大人的惆怅似的。“这地方呆一个月我就疯了。”
“我们老铁呆的都是这种地方。鬼都不下蛋!”
“鬼能下蛋吗?”她侧过脸,看温强一眼,笑话他语言贫乏。“用不了一个月,一个星期就会疯!象我这种夜猫子,晚上早睡睡不着,在这儿完了——不睡觉玩什么呀?”
温强问她在省城玩什么。
“嗯,……”她两个眼珠动起来,似乎在一大堆好玩的事物里迷乱了,一下子莫表一是:“看电影,看录相,看足球赛……还有歌会、舞会,多了!”
温强突然明白了。假如不让她去省城送水样、土样,她就不能从这里脱身,她跟医疗组下来是图新鲜,而这个地方一天就能把人的新鲜感消磨尽。对于这样一个贪玩贪睡的年轻女子,一小时就能耗尽她的新鲜感。剩下的时间,就是度日如年,数着分秒地熬。终于她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为此地战士的健康当一趟苦差,去省城送水样、土样。
原来他和她都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也许“水质含稀有矿物”是她的异想天开。也许她的突发奇想有几分道理,但检验结果什么问题也不能说明。温强笑了,对她说:“你别担心,我保证会告诉医疗组,你去省城就是为了送水样去化验。”
她楞了一下,也笑了,说:“化验的结果我也保证不告诉别人。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想,她果然看破了他的阴谋。她果然面傻心不傻。
“你那些大兵还要带病保持进度?”她还在继续揭露。
“都少喝一口,营部运来的水够了。再说,也不一定就是水质问题。”
“少喝一口?现在一人一天才一水壶水!干活出那么多汗!泻肚泻出去那么多水!……”
“我一天只喝半水壶水。”温强说:“我也一天干八小时活。”
“不能因为你喝半壶,别人只准喝半壶水呀。”她皱眉笑道。
“您就别操他们的心了。我这些战士都苦惯了。”他的意思是说,我也是苦过来的,生下来就吃苦,哪能有你这样的福份?一天三顿首长伙食都留不住你,五个排战士轮流给你打洗澡水洗脸水都讨不着你的好,还是要“疯了”。
这次是真要分手了,能聊的都聊完了。再说温强这样的人和李欣能有什么话可聊?李欣走到连部帐篷外,温强说:“他们说你唱歌唱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