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情形,让我铭记于心。一天,我在悬崖的断层里,看见一个背负小孩的妇女,行走在绝壁中的道路上,下面是百丈悬崖,相当惊魂。她一边行走,一边在手里旋转着一件玩意,有些像陀螺。走近才看清,陀螺上面绕满了棉线,棉线的一端在她的手里。她的手打开时,看见里面攒着的,原来是一团棉花。我马上明白,那是一个花转,她一边走,一边在纺纱线。 我少年时代生活的那个山湾,名叫磨舍,山湾的地形,有些像风水先生说的太师椅。在这把太师椅上,生活着三个民族:汉族、苗族和布依族。太师椅的靠背是一片梯田,梯田上面是一个小山冈,山冈上居住的是汉族。我虽是汉族,并没住在靠背上,而是住在太师椅的左沙手上,因磨舍小学位于那里。左沙手生活的是苗族,人称白苗,喜欢喂鸟、打猎、栽麻织布。我在悬崖上遇见的那个捻纱的妇女,就是苗族,头上包着的那盘帕子好大,足以遮阳当雨。身上的裙子,有很多折皱,还刺绣着很多好看的花。据说苗族蜡染、刺绣一套嫁衣,程序很多,需要几年时间。这里我想要说的不是左沙手的苗族,而是居住在右沙手上的布依族,他们居住在对面的树林之中。 据说在岑南,汉族多是后来移民过来的,人多势众的,就占据了平川好土。在布依族和苗族对土地的争夺战中,苗族往往斗不过布依族,最终流离。往往,男人得背着锅,牵着牛,带着狗。女人则负责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变成银饰,一圈圈戴在头上,或挂在身上。最后,找到一个有水源的,偏僻的高山安顿下来。布依族则居住在他们占据田土上,有宽旷的水田坝,有山有茂密的树林。我不知道,磨舍的苗族、布依族为什么对门二寨,平起平坐,一起拥有这湾水土。而大汉族,反而坐在高山上,当风受寒,变成了高山族。这似乎不好追究,还是讲讲我在对面布依寨发生、遭遇的一件蹊跷事吧。 从学校到对面布依寨,不到一里路。先要走过的那段小路,右边伴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一段石级路,这路有些像一段横格布。走完横格布,可以看到右边有一只望天眼,一个不算小的水塘。从水塘再往上走就是一棵很大的古树,古树下面,系着很多红布带,还有无数香杆、蜡烛,分不清是哪些年月的。人们说,那是一棵神树,每年三月三,全寨人都要在布依摩公的带领下祭树。平时,不允许在神树下放屁、拉尿,否则这个人就会脑子出问题,变成疯子。农闲时,布依女子会把纺车搬到树下,轱辘轱辘,纺好长好长的线,长达好几十米。没有在这里纺线的,大多在家里织布,只要你仔细听,就会听到织机撞板放出的有节奏的嘭嘭声。 我说的蹊跷,在于神树与横格布之间的那个天眼,那个水塘,那是我们的乐园。原以为水塘的水是望天水,等待老天下雨才掺满,其实不然。水塘里的水,是从灌溉的山沟引进去的,算是活水,不是死水。水塘下沿底有一截竹筒,将竹筒的塞拔出来,水即可排出。我和二三个布依、苗族少年,跳到其中,也可容得下。我们喜欢往水中丢石头,溅起水花,把别人的衣服淋湿。喜欢在其中洗澡,学习"狗刨式"游法,或斗水龙、打水仗,其乐无穷。也有想哭的时候,那是管水塘的社员不待见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偷偷把我们的衣服裤子拿走了,那就是最尿急、最无奈、最伤心的时候。因这个塘子不是天生的,而是人工的,产权属生产队,不是专供我们这些小孩寻欢作乐的。 还有一种情况,记不起那是什么季节,想洗也洗不了。生产队的社员把塘子里水放干、清淤,再把底部清洗干净。接下来,在泄水竹筒口插上木塞,往其中引入半塘清水。接下来,生产队的布依族男女社员,或挑或背,或抱或扛,将一种绿色植物,往水塘里丢…… 之前,这布依寨子里,看到过土地上种得有这种植物,且还不少。长得有些像一种叫胖婆娘的猪草,叶片是绿色的,较厚,杆茎较粗,五六十厘米高的样子。开的花很好看,紫红紫红的,有些像喇叭。动手抜一蔸起来看,没有像花生一样的果实,让我有些失望。我看到社员将这植物丢在水塘里,还撒进酒糟,还有石灰。不久,就发出一种腐臭的味道,好远的地方就能闻到,让人恶心。我终于明白,那是一种"压草",一种绿肥。我亲见布依社员在打水田时,将嫩树枝叶、蒿芝、杂草等放在田里,然后将稀泥翻上来,将草叶覆压在下,腐烂的草叶即是绿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