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早,朱怀镜刚进办公室,就接到缪明电话,说有事商量一下。他说声马上就到,却故意挨了约三分钟,才夹上公文包,去了缪明办公室。
缪明见朱怀镜推门进来,客气地点头笑笑,示意他请坐,再示意秘书宋勇倒茶。缪明只有淡淡的笑容,含蓄的动作,嘴巴都不曾哼一声。他也不像平时那样站起来同朱怀镜握手,他那手只顾着在下腹处来回摩挲,顺时针三十六次,逆时针三十六次。朱怀镜便疑心他故意耍一把手的派头。也许缪明很清楚自己在梅次威信不高,而朱怀镜毕竟新来乍到,又算是老熟人,便想尽快把他收在门下。朱怀镜却还拿不准怎么做,他想至少不应让缪明在气势上压着他。他一直暗自琢磨缪明,发现这个人内在气质太柔弱了,不具备虎虎雄威,只怕不是一把手的料子。他也许只需对缪明保持外交礼节式的尊重、冠冕堂皇的支持,就行了。
缪明桌上放着正在修改着的文稿,不知又是什么重要讲话。只见翻开的那页,划着个大大的方框,方框中间是把大叉,就像字典里表示废字的符号。这废字符号将整页文字都覆盖了,也就是说这一页他没有一个字看得上。废字符号的四旁,则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缪明亲自涂抹上去的墨宝。缪明舞文弄墨多年,对自己的笔头功夫很是自负。
朱怀镜只是瞟了一眼缪明桌上的文稿,很不在意的样子。他掏出一支香烟,故作心不在焉之态,半天不掏出打火机。宋勇正在倒茶,见朱怀镜拿着香烟捏来捏去,忙放下茶杯,过来点烟。可小伙子才凑过去,朱怀镜自己嚓地扣燃打火机,点着了烟。宋勇退了回去,嘿嘿笑着。朱怀镜只当没看见,慢吞吞地吐着浓浓的烟团。他知道缪明不抽烟,可依照礼节,也该问问人家抽不抽。他偏不问,独自在那里吞云吐雾。宋勇递茶过来,他也只是抬手点点茶几而已。
缪明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面色似笑非笑,就像荆都名胜荆山寺里的那尊如来佛。缪明虽说没有虎气,看上去内在定力倒是很足。而通常定力很足的人,往往道行深厚。如此思量,缪明似乎又有些神龙不见首尾的意思了。
等宋勇掩上门出去了,缪明才慢条斯理开言道:'怀镜同志,同你商量个事。这些年,我们一直坚持地委总揽经济工作全局,几位副书记的肩上,都压上了抓经济工作的担子。但是,地委这边真正懂经济工作的同志不多,工作就很难抓得实在。抓经济工作,你是内行,我想拜托你多操心。我们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不行,特别是工业,相当困难。我初步考虑,请你把工业这块抓起来。当然,具体工作还是行署那边抓,地委这边只是抓宏观,抓方向。你又长期在市里工作,各方面关系都通,只有靠你多多辛苦了。
朱怀镜忙摇头说:'工作还是要靠地委一班人的共同努力啊。你缪书记的指示,我会坚决服从。只是我自己能力有限,怕有负你的重托啊!'缪明笑道:'怀镜同志,你就别推辞了,只有你才吃得消这块工作。'缪明便将农业、财贸、城乡建设等等工作往地委几位副书记头上摊,说这是他考虑的初步方案,征求朱怀镜的意见。
朱怀镜谈了自己的看法,说得很简单,不过就是同意缪书记的意见。按照现行政治逻辑,地委加强对经济工作的领导,天经地义,没人敢说什么。可缪明是否有更高妙的用心,朱怀镜暂时猜不透。他倒觉得缪明这一招并不高明。党委一把手,只须牢牢掌握人事大权就行了,而对于经济工作,尽可以唱唱高调,何必真的去管?不仅管不好,而且会增加对行署工作的掣肘,无端的多出些扯皮的事来。而唱唱高调,反而会显得很有思想,整个就是做大领导的料子。有时候所谓高调同高屋建瓴是没有区别的。
'好,就这样吧。过几天开个会,集体通过一下。'聊得差不多了,缪明站了起来,半伸出右手。朱怀镜也就站起来,可离缪明距离远了些,他只得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缪明握着朱怀镜的手,摇了摇,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很有些一把手的味道。但他的左手不经意间搭了过来,轻轻拍着朱怀镜的肩头。朱怀镜感觉肩头腻腻的,很不自在。
在走廊里,朱怀镜见一位年轻人笑嘻嘻地望着他,叫道:'朱书记好。'他一时想不起这小伙子是谁了,随便应了声。可那小伙子仍是望着他,笑眯眯的。他这才猛然想起是舒天,便停了一下,问道:'小舒过来了吗?'舒天笑道:'过来几天了,安排在综合科。'朱怀镜边走边含混道:'哦哦,好好!'他说着便进了自己办公室。他知道舒天可能正望着自己的背影,说不定还想跟着进来。他却不回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同这小伙子有什么特别关系。见舒天到底没有跟进来,便想这小伙子还算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