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云道:“现在各国内力充满,譬如一杯满水,不能不溢于外。侵略政策出自天然,俄皇的话就算是真心,哪里强得过天运呢!孙子曰:‘毋恃人之不来,恃我有以待之。’为今之计,我国只有力图自强,方足自存在这种大战国世界哩!”雯青道:“当今自强之道,究以何者为先?淑翁留心有素,必能发抒宏议。”淑云道:“富强大计,条目繁多,弟辈蠡测,哪里能尽!只就职分所当尽者,即如现在交涉里头,有两件必须力争的:第一件,该把我国列入公法之内,干事不至十分吃亏;第二件,南洋各埠都该添设领事,使侨民有所依归。这两事虽然看似寻常,却与大局很有关系。弟从前曾有论著,这回出去,决计要实行的了。”次芳道:“淑翁所论,自是外交急务。若论内政,愚意当以练兵为第一,练兵之中尤以练海军为最要。近日北洋海军经威毅伯极意经营,丁雨汀尽心操演,将来必能收效的。但今闻海军衙门军需要款,常有移作别用的。一国命脉所系,岂容儿戏呢?真不可解了!”
忠华道:“练兵固不可缓,然依弟愚见,如以化学比例,兵事尚是混合体,决非原质。历观各国立国,各有原质,如英国的原质是商,德国的原质是工,美国的原质是农。农工商三样,实是国家的命脉。各依其国的风俗、性情、政策,因而有所注重。我国倘要自强,必当使商有新思想,工有新技术,农有新树艺,方有振兴的希望哩!”仁甫道:“实业战争,原比兵力战争更烈,忠华兄真探本之论!小弟这回游历英、美,留心工商界,觉得现在有两件怪物,其力足以灭国殄种,我国所必当预防的,一是银行,一是铁路。银行非钱铺可比,经其规制,一国金钱的势力听其弛张了;铁路亦非驿站可比,入其范围,一国交通的机关受其节制了。我国若不先自下手,自办银行、自筑铁路,必被外人先我着鞭,倒是心腹大患哩!”台霞道:“西国富强的本原,据兄弟愚见,却不尽在这些治兵、制器、惠工、通商诸事上头哩!第一在政体。西人视国家为百姓的公产,不是朝廷的世业,一切政事,内有上下议院,外有地方自治,人人有议政的权柄,自然人人有爱国的思想了。第二在教育。各国学堂林立,百姓读书归国家管理,无论何人不准不读书,西人叫做强逼教育。通国无不识字的百姓,即贩夫走卒也都通晓天下大势。民智日进,国力自然日大了。又不禁党会,增大他的团结力;不讳权利,养成他的竞争心。尊信义,重廉耻,还是余事哩!我国现在事事要仿效西法,徒然用心那些机器事业的形迹,是不中用的。”西塘道:“政体一层,我国数千年来都是皇上一人独断的,一时恐难改变。只有教育一事,万不可缓。现在我国四万万人,读书识字的还不到一万万,大半痴愚无知,无怪他们要叫我们做半开化国了。现在朝廷如肯废了科举,大开学堂,十年之后,必然收效。不过弟意,现办学堂,这些专门高等的倒可从缓,只有普通小学堂最是要紧。因为小学堂是专教成好百姓的,只要有了好百姓,就不怕他没有好国家了。”韵甫道:“办学堂,开民智,固然是要紧,但也有一层流弊,该慎之于始。兄弟从前到过各国学堂,常听见那些学生,终日在那里讲究什么鲁索的《民约论》、孟德斯鸠的《法律魂》,满口里无非‘革命’‘流血’‘平权’‘自由’的话。我国如果要开学堂,先要把这种书禁绝,不许学生寓目才好。否则开了学堂,不是造就人材,倒造就叛逆了。”美菽道:“要说到这个流弊,如今还早哩!现在我国民智不开,固然在上的人教育无方,然也是我国文字太深,且与语言分途的缘故,哪里能给言文一致的国度比较呢!兄弟的意思,现在必须另造一种通行文字,给白话一样的方好。还有一事,各国提倡文学,最重小说戏曲,因为百姓容易受他的感化。如今我国的小说戏曲太不讲究了,佳人才子,千篇一律,固然毫无道理;否则开口便是骊山老母、齐天大圣,闭口又是白玉堂、黄天霸,一派妖乱迷信的话,布满在下等人心里。北几省此风更甚,倒也是开化的一件大大可虑的事哩!”当时味莼园席上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正在兴高采烈议论天下大势的时候,忽见走进一个家人,站在雯青身边,低低地回道:“太太打发人来,说京里有紧要电报到来,请老爷即刻回去。”大家都吃了一惊,方隔断了话头。
雯青心里有事,坐不住,只好起身告辞。正是:
海客高谈惊四座,京华芳讯报三迁。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