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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了，然后发现秋天仿佛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就像是阳光金灿灿的那个下午，骑着车呼啦一下穿过了那条小道，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两旁高大的梧桐正在落叶，各种层次的明亮的黄色衬着那高远的蓝天，竟像是从西洋油画里搬出来的一样，而我却被隔离在画面之外，进不去了。 我只能回到那许多个交织在一起的遥远的秋天里，各个年龄的我，穿着各色线衫，穿梭在秋收的田野里，到处是割好晒黄的稻子，捆好垛成小堆，等着挑到大场上去轧，穗子上粒粒饱满，等不及要跳下来了。太阳无论在哪个位置，都能照着我的脸，额头汗渍渍得发亮，脸蛋红红的，半走半跑地要追上旁边的爸爸，爸爸那时总是年轻，挑着沉甸甸的稻谷或者松松地搭着扁担，都是身轻如燕的，一路走跟我一路讲故事。这样跟着一担下去一担上来，太阳就下山了，不知道什么叫累，这时候的晚饭，吃着当然很香，晚饭后爸妈在大场上用轧稻机轧出谷子，我和哥哥弟弟趴在稻草堆里玩地道战，非等到妈妈把我从窟里揪出来才罢休，这样的晚上，觉睡得也自然香。 如今被秋天遗弃的我，颗粒无收，该如何过冬，这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吧。但是，我已经应付过很多个这样的冬天了，从来不曾害怕，只是觉得无比厌倦。我渴望能在秋天收藏好那些金灿灿的稻草和谷粒，稻草垛成堆，孩子们可以以为那里是最好的秘密基地，但是大人们必定知道，它们能够焕发出彤红的火苗，驱除阴冷的黑暗对于大地和心灵的统治，给我们温暖和安全；谷粒屯满仓，哦，那是支撑生命的粮食啊，一粒米就是三斤四两的力气。这样似乎还有点不够，还有秋天里金灿灿的阳光和故事，也要藏好了，像某只田鼠一样，然后窝在一个洞里过冬，安乐满足。 圣经上说，卑微的人必承受土地，以丰盛平安为乐。 梵高那幅《吃土豆的人》的作品也说着，最纯粹的幸福必定是来自于土地和劳动的。而我已经远离土地很久了。然后又开始疯狂地想念那片土地，这时候的我总是会理解思嘉。现在，思嘉又要回到塔拉去了，她明天就要去那里，然后想想怎么样把巴特勒船长挽回到自己的身边。因为，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她思嘉是一定能在另外一天获得能量的，她睡在那大片大片的红土地上，经过一夜露水的滋润和第二天玫瑰色的霞光的照拂，又怎么会长不出思嘉的能量呢？恐怕思嘉的头发都会在一夜之间长出好几厘米呢！ 我真的也希望能有她的那种能量呢，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自己只能是艾希利，甚至连媚兰的勇气和宽容豁达我都拿不出来吧。所以我就这样伴着我的家，傍着那一片田地和一轮明月一直到老死吧。就再也不需要去考虑怎么样度过眼前这个荒芜的冬天，以及那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我想我应该回去了，去那片土地上得到我需要的能量。 秋收已经过了，家里的前场上晒着金黄的谷子，旁边照例是故世的姥爷做的木耙在一边晒太阳，我进院门时木耙都没抬眼看我。奶奶看着一场谷子又开始跟我说，侬看看个么多的谷，想想都觉得开心伐，尼小辰光……偏堂里堆满了山芋和黄豆，而夏天的南瓜还不曾吃完，柿子都闷红了，窗外的枇杷树开花了，小鸡在后院啄食，猪也开始长膘了。地上的青菜一大棵一大棵地长，像一朵朵翠绿色的花一样。我蹲在爷爷奶奶边上拔青菜，青翠冰冷的菜茎，根部带出黑褐色的湿润松软的泥土，掉下来一条蚯蚓，身体伸缩了两下又钻进泥土里，用他们缓慢柔软的哲学方式感动着土地。没有人会为他尖叫，没有崇拜他，更没有人伤害他，因为这里的人也有自己朴素的哲学。 我错失的秋天都在这里等我。 谁都不曾遗弃我，是我自己跟着年少轻狂的心又作了一次远行，只是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走回来。我知道当我走不回来的时候，我将会四海为家。 于2011年的11月中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