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骧道:‘什么险不险,去的,就敢!’通华道:‘敢去我也不赞成。台湾的男子汉都死绝了,要请一个半人半鬼的女妖去杀敌?说也羞人!’义成冷笑道:‘老刘不必说了,你不过为了从前迷恋郑姑姑的美貌,想吃天鹅肉吃不到,倒受了她一标枪,记着旧仇来反对,这又何苦呢!’通华道:‘我是好意相劝,反惹你们许多话。’徐骧瞪起眼,手按枪靶喝道:‘今天我是团长,你敢反抗我的命令吗?再说,看枪!’通华连连冷笑了几声,转背扬长的去了。这里徐骧被刘通华几句话一激,倒下了决心,一声不响,涨紫了露骨的脸,一口气奔下垒来。跑到一座较高的营帐前,系着一匹青鬃大马的一棵椰子树旁,自己解下缰绳,取了鞭子,翻身跨上鞍鞒。义成连忙追上来问道:‘你就这么去吗?还是我跟着你同走罢!’徐骧回头答道:‘再不去,被老刘也笑死!你还是照顾这里的防务。也许矮子今天就来,去不得,去不得!吴统领那里,你给我代禀一声。明天这时我一定回来,再见罢!’说着,把鞭一扬,在万灶炊烟中,早飞上山坡,向峰密深处疾驰而去。林义成到底有些不放心,疾忙回到自己营中,嘱咐几句他的副手,拉了一匹马,依着徐骧去的路,加紧了马力追上去。翻了几个山头,穿了几处山洞,越过了几条溪涧,天色已黑了下来。
“在微茫月光里,只看见些洪荒的古树、蟠屈的粗藤,除了自己外,再找不到一人一骑,暗暗诧异道:‘难道他不走这条路吗?’正勒住马探望间,一阵风忽地送来一声悠扬的马嘶。踏紧了镫,耸身随了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匹马恰系在溪边一株半倒的怪树下,鞍鞁完全,却不见人到。义成有些慌了,想上前去察看,忽听硼的一声,是马枪的爆响。一瞥眼里,溪下现出徐骧的身量,一手插好了枪,一手拉缰,跳上马背,只一提,那马似生了翅膀似地飞过溪流去了。义成才记起这溪是有名的多蛇的,溪那边便是雅猴林,雅猴林的尽头就是猴闷溪,那是土人和生番的界线。义成一边想,一边催马前进。到的溪边,在月光下,依稀看见浅滩上蠕动着通身花斑的几堆闪花。忙下了鞍,牵了马,涉水过溪,方见清溪流里横着两条比人腿还粗的花蛇,尾稍向上开着,红色的尖瓣和花一般。靠左一条是中标枪死的,右面一条是马枪打死的。看那样儿,方想到刚才徐骧被这些畜生袭击的危险,亏得他开了路,自己倒安然地渡过溪来。看着溪那边,是一座深密的大树林,在夏夜浓荫下,简直成了无边的黑海,全靠了叶孔枝缝中筛簸下一些淡白月影,照见前面弯曲林径里忽隐忽现的徐骧背影。义成遥远地紧跟着前进。两人骑行的距离,虽隔着半里多,却是一般的速度。过了一会儿,树林尽处,豁然开朗。面前突起了冲天高的一个危崖,耳边听见澎湃的水声。在云月朦胧里,瞥见从天泻下一条挟着万星跳跃的银河,义成认得这就是最可怕的猴闷溪了。
“忽见徐骧一出了林,纵马直上那陡绝的坂路,义成怕他觉得,只好在后缓缓地跟上去,过了危坂,显出一块较平坦的坡地。见那坡地罩出的高崖下,有几间像船一般狭长的板屋,屋檐离地不过四五尺高,门柱上彷佛现出五彩的画。屋前种着七八株椰树,屋后围着竹林。那竹子都和斗一样的粗。数十丈的高,确是番人的住宅。看见徐骧到了椰树前就跳下马来,系好马,去那矮屋前敲门。只听那屋前的竹窗洞里一个干哑的人声问道:‘谁?半夜打门!狗贼吗?看箭!’言未了,硼的一响,一根没翎毛尖长的箭,向徐骧射来。幸亏徐骧避得快,没射着,就喊道:‘我是老徐。’咿哑的一扇门开了,走出一个矮老人来。草缚着头上半截的披发,一张人蜡的脸藏在一大簇刺猾的粗毛里。露着一口漆黑的染齿,两耳垂着两个大木环。赤了脚,裸着刺花的上半身。腰里围了一幅布,把编藤束得紧紧的。一见徐骧,现出凶狡的笑容道:“原来是你我只当来了一个红毛鬼。’徐骧也笑道:‘我不是红毛鬼,我是想杀黄毛小鬼的钟馗。’老人道:‘我们山里只有红花的大蛇,没有黄毛的小鬼,你深夜来做什么?’徐骧道:‘小鬼要来,尽你有大蛇也挡不住,我特地来请一位杀鬼的帮手。’老人道:‘谁?’徐骧道:‘你们的郑姑姑。你们往常找郑姑姑,必要经过猴闷溪。怎样越过,你们肯帮我吗?’老人像怪鸟一样地笑了一声道:‘小鬼是要仙女来杀的,我们一定帮你。’说着,把手向屋里一招,出来了一对十五六岁的一男一女,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头上都戴满了花草,两臂刺着青色的红毛文。女的胸悬贝壳,手带铜镯;右手挽着男的臂,左手托着猪腰似的果肉,自己咬了一口,喂到男的嘴边。一壁嬉笑,一壁跳跃的出来,看见徐骧,诧异似的眼望老人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