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久,孩子们来道晚安。孩子们同所有在座的人一一吻别,男女家庭教师也行过礼,然后就出去了。只有德萨尔和他的学生小尼古拉留了下来。德萨尔低声叫小尼古拉下楼去。
“不,德萨尔先生,我要求姑妈让我留在这儿。①”
小尼古拉同样小声回答说——
①此处字下打黑点表示,原文直接用法语,此处译成汉语。
“姑妈,让我留在这儿吧。”小尼古拉走到姑母面前说。他又兴奋,又激动,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玛丽亚伯爵夫人看了他一眼,对皮埃尔说:
“只要您在这儿,他就不乐意走了……”
“德萨尔先生,过一会我就把他送到您那儿去,晚安。”①皮埃尔把手伸给那位瑞士教师,接着含笑转向小尼古拉说:“我们没见过面呢。玛丽亚,他长得真像……”他转身对玛丽亚伯爵夫人说。
“是像爸爸吗?”孩子的脸红了,他用敬慕的、明亮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皮埃尔。皮埃尔向他点点头,又接着谈被孩子打断的话题。玛丽亚伯爵夫人在十字布上绣花,娜塔莎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尼古拉和杰尼索夫站起来要烟斗抽烟,他又向一直守着茶炊无精打采的索尼娅接过茶,又询问皮埃尔有关这次外出了解到的消息,小尼古拉,这个长着一头卷发的孱弱的孩子,坐在没人注意的一个角落里,双眼闪闪发光,从衣领里伸出细脖子,他的满头卷发的头向着皮埃尔,在偶而体验到某种新的强烈的感情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接着,众人的话题转到当时对最高当局的一些流言,其中包含了大多数人通常最感兴趣的国内政治问题。杰尼索夫因在军界失意而对政府不满,现在听说彼得堡出了丑闻十分高兴,于是对皮埃尔所述情况发表了一通尖刻的评论。
“过去不得不作德意志人,现在就得陪塔塔利诺娃和克律德涅夫人②团团转跳舞,还得捧读艾加特豪森之流的著作。哎,要是把波拿巴那个宝贝放出来就好了,他就会把一切胡涂思想扫除掉,把谢苗诺夫团交给施瓦茨这样的大兵来指挥,成何体统?”他大喊大叫地说——
①此处用法语。“德萨尔先生……晚安。”
②朱丽安-克律德涅夫人(1766~1824),女作家,出生在里加,神秘主义者,亚历山大一世曾一度受过她的影响。
尼古拉虽然不像杰尼索夫那样专门挑毛病,但他仍然认为议论政府可是一件大事情,而甲出任大臣,乙担任总督,皇帝说什么话,大臣说什么话,都是很重大的事。他认为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所以也向皮埃尔询问各种问题。只是他们俩人问到的不外乎一些有关政府高级部门的轶闻。
娜塔莎十分了解丈夫的心思和脾气,她看出皮埃尔早想转换话题,看出他早就想倾吐他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他这次要去彼得堡,就是想同他的新友费奥多尔公爵一起商量此事。于是她问皮埃尔,他跟费奥多尔①的事怎么样了——
①指十二月党人的革命活动。
“什么事?”尼古拉问。
“也就是那些事,”皮埃尔向四周看了一下,说,“大家都看到,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步,一切正直的人们都有责任来尽力挽救局势。”
“那么正直的人们该做些什么呢?”尼古拉微微皱起眉头说。“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应该做的是……”
“我们到书斋里去吧,”尼古拉说。
娜塔莎早就想到该喂孩子了,听见保姆叫唤她,就到育儿室去了。玛丽亚伯爵夫人也跟着她去了。男人们走进书斋去,小尼古拉趁姑父不注意,也跟着溜了进去,躲在靠窗的写字台的幽暗角落里。
“你说该怎么办?”杰尼索夫说。
“都是些空想。”尼古拉说。
“情况是这样。”皮埃尔没有坐下就开始讲了。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有时又停下,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一边很快地打着手势。“彼得堡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皇帝不过问任何国家大事。他已完全陷入了神秘主义之中(而无论何人迷信神秘主义,皮埃尔都是无法容忍的)。他只图清静。而只有那些丧尽天良、寡廉鲜耻的人,如马格尼茨基、阿拉克切耶夫之流,尽干伤天害理的事,乱砍乱杀,祸国殃民,才能使他得到清静……如果你不亲自来抓经济,只贪图安宁,那么你的管家越厉害,你的目的就更容易达到,你同意吗?”他问尼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