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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吐1979(2)

时间:2011-12-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那倒是。”我说。
  “与此同时,呕吐也是一天不落。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吐光了肚子又饿,饿了就吃饭吧,吃了又如数吐出,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不过,平均起来说,三顿饭中有一顿能完全消化,所以现在我还能保住小命。如果三顿全吐光的话那我就得靠注射营养液了。”
  “你去看病了吗?”
  “看病?当然去了。而且我去了附近一家设备比较齐全的综合医院。拍了X光,还做了尿检,而且因为也有可能是癌症,所以也做了一下那方面的检查,不过什么事也没有,非常健康。最后诊断是慢性胃疲劳,也有可能是精神紧张,于是给我开了一些胃药,还告诫我说要早睡早起,少喝酒,不要为一些小事想不开。但也不能太糊弄人了,我也知道慢性胃疲劳是怎么回事,如果自己得了慢性胃疲劳而不知道,那人简直就是个呆子。慢性胃疲劳的症状是胃沉、反胃、没有食欲,即使呕吐那也是在这些症状之后,不会单独出现呕吐的现象。而我只是单纯呕吐,其他没有任何症状,除了老觉得肚子饿外,感觉非常良好,头脑也很清楚。
  “还说什么精神紧张,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当然手头是压了不少工作,但也不到累得不行了的地步,女人方面没得说一切顺利,每三天我还要去游一次泳,彻底放松一下……哎,你不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吗?”
  “那倒是。”我点点头。
  “就只是吐。”他说。
  他连续吐了两周,电话铃也响了两周。第十五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遂决定把工作抛到一边到饭店开一间房,每天看看电视读读书。吐就让它吐吧,能躲开电话也好。刚开始这计划好象还可行。早上他美美地吃了一顿牛排三明治和芦笋沙拉,也许是环境改变了,食物很好地进入到了他的胃里,而且很好地被消化了。下午三点半他和好友的恋人在饭店的咖啡厅见面,吃了樱桃派,喝了黑咖啡,一切都没问题。然后,他和好友的恋人睡觉,在性方面也没任何问题。把女人送走后,他自己一个人吃了晚饭,是在饭店附近的小饭馆吃的豆腐、烤鲅鱼、醋拌凉菜和大酱汤,外加一碗米饭,仍是滴酒未沾,当时是六点半。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完电视新闻又开始看艾德·马克维恩的新作《87分署》。晚上九点还没吐,他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好好体味一下吃饱饭的感觉了,这两个星期一直都是食不知味。他暗自企盼,也许一切就此好转,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合上书打开电视,拿遥控器找了一圈台,最后决定看一部旧西部片。十一点电影放完了,后面是当日的最后一次新闻,看完新闻,他关掉电视,有一种冲动特别想喝威士忌,他考虑是不是直接到楼上的酒吧喝一杯睡前酒,想了想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不想这来之不易的一天让酒精给毁了。他关掉床头灯,钻进被窝。
  电话铃响起是在半夜,他睁眼看看表,凌晨两点一刻,刚开始他还有些迷糊,怎么这时候会有电话呢?他怎么也想不通。不过,他摇摇头几乎是无意识地拿起了电话: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像往常一样先是说了他的名字,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嘟嘟的电流声。
  “不过,你不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住进饭店了吗?”我问。
  “当然。我谁也没告诉,除了那个和我睡觉的女孩。”
  “是不是她漏给谁了?”
  “那她又是为什么呢?”
  说的也是。
  “接完电话,我又在浴室里吐了个精光,什么鱼呀饭呀统统吐了出来。简直是电话在前面开门开路,呕吐紧随其后。
  “吐完了我坐在浴缸边,想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清理清理。首先我想的是这个电话是谁的杰作,是开玩笑还是恶作剧。也不知那家伙是如何知道我住在那家饭店的,这些问题先放在一边,总之是人为的勾当。第二个可能性是我的幻听。一想到我会发生幻听,我觉得很是愚蠢,但是冷静地分析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就是说我觉得‘电话响了’,于是拿起了电话,又觉得‘别人在叫我的名字’,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从理论上说是可能成立的吧?”
  “也是。”
  “于是我给饭店前台打电话,想让他们查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人给我屋里打电话了,但是没用,因为饭店的管理系统对从饭店打出去的电话都有记录,但从外面打进来的电话则没有任何的记录,所以这方面也无从下手。
  “从那一夜起,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各种问题,呕吐和电话,首先这两件事全部也好部分也好,总之在某个点上是相关联的。因为我渐渐发现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像我起初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在饭店住了两夜,回到自己的公寓后,呕吐和电话还是一直持续着。我又试着到朋友家住了几夜,电话居然还打到了那儿,而且来电话的时候肯定是朋友不在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这样一来我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开始觉得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站在我身后,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瞅个空子就给我打电话,找准机会就戳进我胃里搅和一下。这完全是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症状。没错吧?”
  “不过很少有精神分裂的患者担心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不是吗?”我说。
  “你说的也对,而且分裂症和呕吐同时发生的例子好象也没有,这是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大夫说的,他们完全不把我的情况当回事,他们只诊断那些症状明显的病人。据说像我这样的人,在满员的山手线的电车里每一节车厢都有两个半人到三个人,医院可顾不过来去一一检查这些人。他们还说,看呕吐呢,你就上内科,至于骚扰电话呢,你就去找警察。
  “可是,你可能也知道,社会上有两种犯罪警察是不管的。一是骚扰电话,一是偷自行车。哪个都是多得不得了,作为犯罪来说又小了点。如果这些小事都一一去查,警察的机能就会麻痹了,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好好听我的话。骚扰电话?那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说了你的名字?他还说了些什么?那好吧,在这个表上填一下你的名字,如果再发生什么异常情况请与我们联系——基本上就是这样。为什么对方会对我的行踪知道得一清二楚呢?关于这一点我说了多少遍,他们也不理会,如果我再执意说下去的话,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有些不正常。
  “我总算知道医生和警察都是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我产生这种想法大约是在‘呕吐电话’开始后的第二十天。我自我感觉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相当坚强的,这时候终于开始有些败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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