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的话果然不差,二人来到西苑,早有一大帮六部官员迎了上来,一个个低眉顺眼“明中堂”、“高相”的叫得亲热。高士奇不愿和他们瞎掺和,便拉过一个人来,悄声问道:
“你叫宋文远,是刑部的员外郎,我们曾见过一面,我记得不错吧。”
那个叫宋文远的人,见高士奇和他主动说话,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答:“中堂好记性,下官正是宋文远。”
“哦,我想问问你,刘芳兰和胡家的那场官司,不知刑部如何判了?这件事,你们可得秉公处置啊!”
“是,是,回中堂的话,这案还没结呢。刘家和胡家原来是订了亲的。胡家的老爷子是个道学先生,儿子得了痨病,他不肯退婚,硬要芳兰姑娘过门冲喜。如今他儿子已经死了,还要芳兰去和他死了的儿子结鬼亲。刘家不知仗了谁的势力,非要退亲不行。胡老爷子几次到顺天府告状,又被挡了回去,一气之下,也一命呜呼了……”
高士奇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刘芳兰的后台就是在下。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要逼着一个黄花闺女去跳火坑,过那终生不见天日的苦日子。你也饱读诗书,通晓大礼,这样做,合乎圣人之言、仁恕之道吗?”
宋文远当了多年京官了,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咳,高爷教训得是,谁说不是这个理呢!可怜他们,自己儿子死了,还要拉上个大活人去垫背,真是没有天理了。其实,这案子早就该了结了,可是,我们堂官说,这事,干系名教,又牵涉朝廷大员——咳,咳,想必就是高爷您了——怕人说闲话,所以迟迟未作处理。”宋文远说着,偷眼瞅了一眼高士奇,见他神色冷峻,连忙改口:“哎,这样吧,反正胡家的儿子、老爷子都死了,案子又没正经的苦主,只是几个族人哄着闹事。他们为的不就是几个钱吗,只要安置好这帮王公蛋,谁还敢再来出头告状?”
“那,改天我派人把钱给你送去。”
“哎,中堂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老在圣上身边办事,日理万机,用得着为这点小事儿操心吗?明儿个,我就把这事儿办好。完了,我亲自到府上去送信,顺便给大人请安。”
“嗯,这就好,你倒很知趣,就这么办吧。”
宋文远正要接话,却见六宫都太监张万强从里边出来,当门而立,高声喊道:“圣驾已临团殿,众臣工及博学鸿儒依次施礼晋见!”
高士奇和宋文远不敢怠慢,随着众人,走进殿内。这次皇上亲设御宴,招待鸿儒和百官,规模之宏大,宴席之丰盛,确是空前的。但,御驾亲临,居中高坐,下边的人,谁敢放肆啊。眼看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却不敢轻易动筷子,不过是随着皇上的动作,虚以应景而已。
康熙看出大家都局促不安,笑着说:“哎,今日咱们君臣同乐,何必这样拘谨呢。这样吧,今日面对西苑景色,美酒佳肴,不可无诗,大家愿意吃呢,尽管放开量地尽情吃喝,愿意吟诗作赋的,也可以随便走走看看,思索佳句,写出来呈给朕亲自阅看。凡是写得好,朕一概有赏!”
康熙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活跃起来了,此时此地,谁不想用绝妙的诗句,耸动天听,压倒众人啊。一时间,有的人品着美酒,苦思冥想,有的离席而去,凭栏构思。康熙却传旨把施愚山叫到跟前:“施老先生,这是上次体仁阁赐宴时,我要过来看的文稿。唉,蒲松龄是个飘零才子,诗文都很好,只是怨气大重,不是作官长寿之人。你瞧他还不到五十岁嘛,怎么就写出了‘欲骚白头问渺冥,可许寄舟上灵台’这佯的句子,太颓丧了。不过,他写的聊斋,虽是前朝故事,于今世治道还是有用的。”
在一旁的熊赐履听了,心里不禁一沉:嗯,一个皇帝,肯这样地看人待人用人,国家哪有个治不好的?记得康熙常说,驾驭群臣之道,在于使君子和小人各得其所,既防君子受到诬陷,又要用小人之才。这几年熊赐履周旋于索、明两党争斗之中,又兼着太子的师傅,所以受的挤兑也就不少。熊赐履心里明白,若不是康熙绝对信任自己的忠诚,仅就平“三藩”他不赞同,也早被明珠他们挤垮了……现在,索额图上表,要求退出上书房,显然是为了避开权重之疑,康熙究竟批准不批准呢?几日前索额图连上奏章,弹劾了几个封疆大吏,又调换了几个部院大臣,其中正人、小人都有。康熙是本本照允,言听计从。可见圣眷隆重得很呢。可是,索额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上表请长假,是为什么呢?……正胡思乱想,却听康熙对施愚山说:“蒲松龄是你的门生,你可以君子立命之说抚慰他一下。另外,再修一封书信给山东巡抚老于成龙,要他关照此人。信中,说明这是朕的意思,不然的话,于成龙可不是善人,要动本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