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潢来到于成龙的道台衙门,原来这衙门是在一座破庙里。陈潢走近一看:萧杀败落,冷冷清清,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呢。
正在纳闷,从二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衙役,看见陈潢,连忙上前招呼:“哟,大爷是从哪来呀?”
陈潢急忙把随身带的河督府公文递了过去,衙役看过之后,满脸赔笑:“噢,原来是从河督府来,快请,里面请。”
这衙役把他领到大殿耳房,端了一杯白开水送过来,笑道:“大爷,道台就要升堂问案,不能接客。请爷在这儿暂且等待,今天只有两起案子,一会儿就完。”说着便掸掸椅子,请陈潢坐下。陈潢一边就座,笑道:“久闻于观察政简讼平,果然不错,一天只有两起告状的!”那衙役笑道:“是的,今天这两件案子,第一件是告忤逆,是于老爷见县里断的不公,调上来重审的;第二件却是我们老爷自己撞见的。待会儿,你一瞧就明白了。——小的外头还有差使,不便奉陪了。”说完便匆匆去了。
陈潢一边喝水,一边打量这间耳房,看来这是于成龙的书房兼签押房了。靠墙一溜儿是垛满了书的书架,案头也全是书和待批的文案。竹椅木桌,虽然简朴却是十分整洁。最显眼的是东墙上挂的中堂画,上面画的不是山水。花鸟。虫鱼,却是大白菜。还有一幅对联:
上联是:官不可无此味
下联是:民不可有此色
落款是:
——母于黄氏嘱吾儿成龙
这副对联,字体娟秀柔韧,颇有大家风范。陈潢看了,不禁啧啧称赞。于老大太教训得好,当了官,不能每日鸡鸭鱼肉,而忘掉了青菜素食,更不能勒索百姓,使他们无衣无食,面带菜色。嗯,看来,这位老太太教子甚严,果然名不虚传。正在沉思,忽听外面一声高呼:
“升堂喽!”
陈潢坐在耳房里,门大开着,大堂上的情形看得一目了然。就是角度偏了一点,看不见居中高坐的于成龙,不过大堂上的一切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于成龙吩咐一声:
“带刘张氏等一干人犯上堂!”
四个衙役高声传呼,大堂上立时气氛紧张起来。四个人,脚步杂沓依次进来跪下。两个老汉,都在五十岁上下。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青年仆人,还有一个少年公子,很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哭丧着脸跪在角落——不用问,这一定是被控告的忤逆不孝儿子了。几个人报了身份,哦,原来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他的伯父,一个是舅父。陈潢一阵诧异,既然是母亲告儿子忤逆不孝,为何不见那做母亲的刘张氏出庭呢?就在这时,只听惊堂木啪的一响,于成龙开审了。
“刘标,是你代替你家夫人控告儿子刘印青忤逆不孝的吗?”
他的问话,说得十分和蔼,与昨天在大堤上那个傲气十足、咄咄逼人的于成龙,简直是判若两人。
年轻仆人听见堂上问话,连忙回答:“是,小人是刘家的仆人刘标。”
“哦,好,好,好,你年纪轻轻,却懂得忠心事主,替你家老夫人告状。”
“嘿嘿,回太爷,小人虽不曾读书,也知道食人之禄,就应当忠人之事,这是为仆之道。小人在清江多年,县城里的街坊都知道小的是好人。”
“嗯,那好吧,你就将这刘印青如何忤逆不孝的事,向本官讲说一遍!”
刘标又叩了头,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这少年公子如何放着书不读,终日游荡。半月前主母因他不去学堂,偶然说了几句,少主子竟跳脚大骂,头触主母扑倒在地。主母无力管教,只得命小人告发。县里判了个出籍另居,求道台明鉴,维持县里原判。
什么是出籍呢,套句现代话来说,就是“开除家籍”。儿子不孝顺,惹恼了父母,告到官府,严重的,屡教不改的,就制他个“出籍”,就如现代人登报声明脱离父子母子关系。
那刘标口齿十分伶俐,一边说一边比划,时而攒眉痛心,时而摇头叹息,说得满堂人都怔了。陈潢在耳房里,偷眼看那被告的少年公子,却是面白如纸,浑身发抖,低着头,用手指狠命抠着砖缝儿。
于成龙在上边又发话了:“刘印青,刘标告你忤逆不孝种种情事,可都属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