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凌氏天来等,一家人都在堂屋里坐着。郑氏一手拉了易行,抢上几步,走了进去,对着凌
氏扑通一声双双跪下。郑氏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便放声大哭。凌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原
来天来被易行打了几下,虽不十分痛,却也吃了一惊。跑了回来,想了一想,这个人明明是
易行,想来又是贵兴主使的,遂告知母亲凌氏。正在大家议论这事,忽见易行夫妻,一同跑
了进来,形状十分狼狈。天来暗暗叫苦道:“不好了!路上打了不算数,要打上门来了!”
及见他夫妻一言不发,跑进来,就跪下大哭,就如当头打了个闷棍一般,不知是甚么缘故,
连忙过来要扶起易行。谁知他膝盖底下犹如打了桩一般,哪里扶得动?凌氏要扶郑氏,也是
扶不动。叫道:“媳妇们快来扶起舅太太吧!我扶他不动呢!”刘氏叶氏一齐来扶,郑氏只
是哭着,不肯起来,倒把他们一家人都弄呆了。凌氏道:“嫂嫂快点起来,有话好说呀,”
郑氏又抽噎了半晌,方才止住,勉强叫了一声“姑太太!”又哭了。凌氏十分着急,又看看
易行,也在那里流泪。因说道:“嫂嫂有话就说呀。”郑氏又抽噎了许久道:“姑太太!我
从今以后,再没有脸面见你了!”说犹未了,又哭起来。凌氏着急顿足道:“嫂嫂!你这是
甚么话,我不明白呀!”
郑氏止了哭,方才把易行如何受贵兴指使,打了天来,自己在家如何同他吵闹,邻人如
何相劝,一直说到此刻特地来请罪。又道:“姑太太!这件事我知道你老人家一定要生气
的,但是年纪大了,不要气坏了你自己身子,请你把我夫妻两个,痛痛的打一顿,出出气
吧。”凌氏道:“岂有此理!嫂嫂,你快点起来,不然,我也要跪下来了。”刘氏又过来搀
扶,郑氏方才起来,天来又去搀易行,他却还是死命跪着不动,那眼泪同断线珍珠一般,扑
簌簌的落个不止,只差没有哭出声来。天来倒反十分过意不去,方欲开言,只听得郑氏道:
“姑太太!易行虽疏远些,却还是你娘家的一个小兄弟,他今天干了这忘恩负义的事,你老
人家是必要教训了他!”凌氏道:“何苦呢!嫂嫂,他知错就是了。”
郑氏道:“姑太太!今天不是我做弟媳妇的,到府上来撒泼打男人,我这里代姑太太教
训了。”说时迟,那时快,凌氏身后倚着一根拐杖,早被她飕的一声拿了过来。拍挞一下在
易行头上打去,回手要打第二下时,刘氏抢步上前夺住。凌氏见他夫妻如此情形,倒觉十分
过意不去,回身去扶易行,易行仍不肯起来,眼中流泪不止。郑氏道:“还不起来,还在这
里撒你老姐姐的娇么!”易行方才起来。郑氏又走到天来刘氏前,各福了一福道:“甥少
爷!少奶奶!千万不要动气!这总是我做女人的不好,平日不会劝谏他,以致如此。”天来
刘氏尚未答言,凌氏先道:“嫂嫂!你不要折煞他们,你到这里坐下,我有话同你说。”郑
氏走过去,坐下,凌氏执着她的手,流下泪来道:“嫂嫂!你夫妻这一来,好叫我又伤心,
又欢喜,伤心的是近日接二连三的祸事,都从贵兴那里来的,就是拦路抢银,殴打受伤,也
都是贵兴指使我凌家的人做的。你想一班都是我娘家人,却来欺侮我夫家,我却又没有法子
去压制得住。好叫我非但对着先夫有点惶恐,就是对了儿子也要惭愧。……”天来忙道:
“母亲千万不可如此说,不要折煞了孩子们!这都是孩儿们不会说话,惹了表弟生气,只是
孩儿的不是,哪里好怪到表弟?母亲怎么说出这话来呢!”说着也掉下泪来。凌氏道:“没
有你的事,这是我自问良心的话。”
又对郑氏道:“嫂嫂,我一向对着儿子媳妇,为了这件事,总觉得自己脸上没光彩,虽
然他们十分孝顺,非但没有说话,还时常来劝解我,你听见你外甥说的话么?他还自己担认
了这个错处呢!但是他们越是这样,我这心里越是难过。”说着,不住的揩着眼泪,又道:
“嫂嫂!你夫妻今天这一来,却增了我多少光彩!”郑氏道:“不来告帮求借就好了,还说
增光彩呢!”凌氏道:“光彩不在穷富上,只在道理上。嫂嫂不要谈这个,我也不是为你今
天来对我跪了,我就喜欢,说有了光彩,最替我增光的,是……”说到这里,伸出一个大拇
指来道:“有了你这么一个明白贤慧的弟媳妇……”又移过那大拇指来,对着易行道:“又
有了他这一个勇于悔过的好兄弟,非但我脸上有光彩,连我凌家门里也有了光彩呢!总不惹
人家说是凌家没有一个不是糊涂盗!”说罢,呵呵大笑,她却嘴里虽是笑,眼泪却落个不
止,到后来竟笑不成功,哭出来了,又呛了一口。咳嗽起来。刘氏叶氏连忙过来,一边一个
捶着背,陈氏捧了痰盂过来,桂婵拿了手巾过来伺候。凌氏呛了一会道:“嫂嫂!你看为了
我几根老骨头,把他们忙够了,我真是过意不去呢。”郑氏道:“这才是姑太太得福气
呀!”
说话之间,已是晚饭时候,遂留下他夫妻二人吃饭,不一会调开桌椅。正吃饭间,忽见
祈富慌慌张张来说道:“不好了!宗孔舅老爷……”一句话未说完,几乎未把凌氏吓的噎住
了,天来吓的逃走了,刘氏等四人慌做一团了,易行呆了,只有郑氏大怒道:“这天杀的做
甚么!”
不知这天杀的果然做甚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