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爱恨情仇都褪色,我一遍一遍坐在影院里,和书娟一起趴在教堂的大窗户上头,看五颜六色的玻璃外面,那群华服妖娆的秦淮女人,笑语欢颜地走进来,仿佛来赴一场盛宴。
那么美,美得让人心碎。
我总会在这个镜头出现时流泪,看多少次都一样。
这是个简单得一句话就能讲完的故事:1937年的南京,十二个妓女代替了十三个教会女生去日本人的宴会。
走进影院时,我知道她们一定会站出来,料到自己会有一些悲愤,一些感动和适当的泪水。
然后我就在思维近乎一片空白的状态下,被一波一波的情感浪潮吞噬,灯亮起时只觉得震撼,喉头梗塞,呼吸不畅。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两个半小时里全然失控。
然后就出不来了,回家脑海里总是画面,好几天都如此,等到画面渐淡,开始想重看一遍。《金陵十三钗》就象杯毒酒,饮下会肝肠寸断,可是不再来一杯,就会窒息。
在这样寒冷的冬季,看这样残酷的片子,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七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日本人攻占了南京。
我想象不出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如此变态残暴的民族,正如想象不出人性的最恶能到什么极限。
《泰坦尼克号》里妇女儿童先上船,而日军则屠杀手无寸铁的妇孺。
不,不仅仅是屠杀。杀人,放火,强*。
战争中女性是弱者,而欺凌这些弱者是胜利者热衷的事。古今中外,这样的事多少次反复出现。比如二战时,苏军就曾强*德国妇女。但没有哪一个民族会如日本人这样迷恋于征服女性身体,无分对象老幼。
教会学校的这些女生,才十二三岁,放在今天就是父母膝下千宠万爱的孩子,可从片子开头到结尾,都成了日军疯狂追逐的上等享用品。
“朝仓中尉,发现女孩,都是处女!”这句话和话语背后的脸,说不出的猥琐恶心。在教堂里笑着喊着追赶女学生的那群人,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令他们瞬间就变身禽兽。禽兽们看见鲜活的食物,流着口水狞笑着扑过去,我们在地狱里能看到的恶魔们,莫过如此了吧?
冷,彻骨蚀心的寒冷。
女学生们并没有真正受辱,而妓女豆蔻和香兰被追被奸被杀时,我在影院温暖舒适的座位上发起抖来。这上天入地都逃不掉的阿鼻地狱,燃烧着熊熊烈火……
日本人对香兰的强*是在她死后的,她颈上的枪伤都没流出大量的血,这个讲义气的女孩尸体下身被插进了长长的木棍;豆蔻被绑在木椅上,胸膛中喷出的鲜血,顺着她的短发一滴滴落到她死也要回去拿的琵琶弦上。
看完第一遍时我说:“操你妈的小日本!”第二遍说:“中国人不要再被欺负!”第三遍后沉默了。
来世我不要再做女人,不要连用生命换取尊严的自由都没有,不要。
我开始理解张纯如、魏特琳为什么会自杀了,知识女性柔软的情怀,承受不住这样的黑暗绝望。但凡有丁点良知,都无法理解人类怎么可能如此丑陋。
是谁,几千年来一直在告诉我们:人之初,性本善?这无耻之极的谎言。
可是,那些中国军人呢?那个美国殡葬工呢?那些钓鱼巷女子呢?那个教堂小杂役呢?
在这场保护女学生们的行动中,这些人排着队接力完成了一次救赎,对这些小女孩的,对人性的。
因为他(她)们一次次微弱的努力,创造了一个奇迹。而冬天,就在他(她)们的热血中一分分温暖起来。
军人们“只差一步就出城了”,但女学生们向他们逃来,身后是追赶狂欢的日本兵,打还是不打?他们犹豫过,从许大鹏到李教官,只一刹那,还是扣响了扳机。
这一枪,意味着引来了日军坦克,意味着引来死神,而他们除了拿命去拼,没有别的倚仗,也没有别的结局。
军人们与女学生错身而过时交汇的眼神令我感动,我替你死,你代我生,军人们眼中有对生的留恋和死的坦然。
而李教官的最后一眼,是对日本兵的蔑视和不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女学生们唱诗时,李教官轻轻放下她们跑丢的一只鞋,泪流满面。“千万不能让女学生落到日本人手里,要不,我那帮弟兄就白死了。”
拼尽全力流干血,挽不了狂澜于即倒,扶不了大厦之将倾,只为呵护住这些笼罩在魔鬼身影下的纯白小花。
他们已经尽力了。
接过接力棒的是一帮跟他们截然相反的秦淮河妓女。
天知道,她们走进教堂时,连头发都纹丝不乱,衣着艳丽,脸上是青春张扬的笑容,仿佛走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她们成了女学生们仇视排斥的对象。“不要脸”,“不让用就是不让用”,女学生连卫生间都不让她们用。孩子们纯洁的心灵,接受不了出卖肉体的妓女们。
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己也是女学生们羡慕的对象。书娟偷看玉墨,其实是在偷看女性的风情万种之美。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成天蓝布大褂配清汤挂面头,看到华美旗袍下一个个绰约的身体扭动时,暗中生出的是向往。她们长大了,也能这么好看吗?
没有机会了,她们没机会长大,日本兵冲进教堂,发现了她们。对禽兽而言,她们不是人也不是女人,是一块块鲜嫩的肉。“要吃掉你……”高举钢刀的禽兽要扼杀她们的成长。
李教官救了她们,但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她们就被放到了更高级的祭台上。日本人要她们去庆功宴“唱歌”。彬彬有礼的禽兽还是禽兽,斯文的长谷川仍然送来了她们的“死亡通知书”。
为了不受凌辱,女学生们唯有选择跳楼一死。
她们可能并不真正知道将面临些什么,正如可能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强*一样,但她们总知道,那是一种屈辱,是一种莫大的伤害,是比死更难受的事。
她们不知道,妓女们是清楚的。
讲一口流利英文的秦淮河头牌名妓玉墨,曾经也是个教会学校的女生,跟这些孩子一样大时,她被继父强*后沦落风尘。她深深懂得孩子们将要去的地狱有多凶恶,她同情她们,哪怕只能救一个,也想由自己来挡住即将淋到孩子们身上的血雨。
不仅是她,十三岁时“接客都接了不知多少个”的红菱,“被人骗到窑子里”的美花,甚至是一口一个“我不去”的小蚊子,都不忍。她们觉得孩子们对付不了,而自己是干这个的,可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