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镜并不经常看话剧,不过既然决定去看《泰尔》,他就在网上查了这部戏的资料。
这是一部具有传奇色彩的话剧。传奇的不是戏的内容,而是这部戏本身。
这部戏出自二十世纪上半叶鼎鼎大名的作家茨威格之手,但却不知什么原因,被埋没了大半个世纪,一直到去年这部剧的德文原稿才被发现。而发现的地点,居然是在中国。确切地说,就在孙镜居住的这座城市——上海。
去年著名演员费克群因为哮喘病突发去世,他的侄子费城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部手稿。他决定把这出戏译成中文,在中国上演,并自己担纲导演和男主角。
原本这出戏应该在去年年末就上演,可是导演兼男主角费城,却在首演前失足摔进苏州河里,溺水而亡。
所以这部戏能在今天首演,经历了许多的波折。现在离首演开场,还有两个小时。
孙镜知道在戏院的旁边,有一家很不错的牛排馆子,慢慢踱过去,吃了午饭,差不多时间刚好。
这是一条比弄堂稍宽的狭窄小街,本该杂乱拥挤充满市井气息。不过因为此地快要拆迁,一多半的居民都迁走了,反倒有些安静。已经过了寒露,按农历是晚秋了,阳光却舒服得像在春天,让走在小街上的人多了几分悠然。
美琪大戏院就在小街那头的不远处,孙镜拖着步子往前走,心里想着,那位送信的人会在戏院的门口等着他,还是会在看戏时紧邻着坐在身边,又或者他会收到另一只驮着信的乌龟?
这样猜测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惊叫。
这叫声是从小街那头传来的,声波已经在小街弯弯曲曲的拐角上折撞了好几次,但无比惊恐的情绪却一点都没减弱。就好像有个骑着扫帚的幽灵女巫,"呼"地从身体里一穿而过,让他情不自禁地向后微微一仰身。
隔了两秒钟,又是第二声尖叫。
空气里的安逸已经完全撕碎了。
孙镜正走到S型小街的中段,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路边的一家烟杂店里,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捂着脸蹲在店口发抖,旁边的年轻女人正在小声安慰她。
再向前不远就是街口了,那儿已经围起了一圈人。一个三轮车夫脸色煞白地从人圈里挤出来,摇着头跨上载着旧家具的黄鱼车,狠狠蹬着踏板,逃跑一样地骑走了。周围不断有人凑进去看,都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又有人抬起头往天上看,孙镜跟着把目光抬高,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等他走到跟前,挤到圈子里一看,虽然没有惊叫出声,心脏却也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个年轻女人仰天倒在地上,手脚轻微抽动着。阳光晒着她青白的脸,鲜红的血。血是从脑后漫出来的,在边上,是一个破碎的种了仙人掌的瓷花盆,看样子有十几斤重。
孙镜又抬起头,面前是一幢四层高的老房子。两层到四层的阳台上,都种了花草。
"四楼的那家。"他听见旁边有人说。
"这就是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啊。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造孽。"
他低下头看了女人一眼,已经有人打了急救电话,但多半是救不活了。
这样的惨境下,依然能看出她真是漂亮得很。只是这却更添了生命无常的残酷,让人心里发凉。
女人睁着眼睛,目光散乱。孙镜不知道此刻她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或许她的魂魄正在离体而去。
她的手脚又是猛一抽,眼神却凝聚起来,直勾勾的让人心寒。孙镜觉得她好像在看自己,其实她应该已经陷入临终前的幻觉了吧。
女人的嘴巴忽然张开,气流从唇齿间涌出。她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嘴拼命地一张又一张。她把生命最后的力量都用在了这上面,但却没能让声带重新工作,只发着让人莫名所以的"弗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