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寨上响起了长长的牛角号声。
百姓们纷纷从沿着河谷散布的一个个寨子上赶来。他们的生活劳碌,而且平淡。看行刑可说是一项有趣的娱乐。对土司来说,也需要百姓对杀戮有一点了解,有一定的接受能力。所以,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教育。人们很快赶来了,黑压压地站满了广场。他们激动地交谈,咳嗽,把唾沫吐得满地都是。受刑人给押上来,绑到行刑柱上了。翁波意西对土司说:“我不要你的活佛为我祈祷。”
土司说:“那你可以自己祈祷。不过,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
管家说:“谁叫你一定要用舌头攻击我们信奉了许多代的宗教?”
大少爷宣布了土司最后的决定:“你的脑子里有了疯狂的想法,可是,我们只要你的舌头对说出来的那些糊涂话负责任。”
这个人来到我们地方,传布他伟大的教义,结果却要失去他灵巧的舌头了。传教者本来是镇定地赴死的,一听到这决定,额头上立即就浸出了汗水。同样亮晶晶的汗水也挂在初次行刑的小尔依鼻尖上。人群里没有一点声音,行刑人从皮夹里取出专门的刀具:一把窄窄的,人的嘴唇一样弯曲的刀子。人的嘴巴有大有小,那些刀子也有大有小。小尔依拿了几把刀在传教者嘴边比划,看哪一把更适合于他。广场上是那么安静,以致所有人都听见翁波意西说:“昨天,你到牢房里干什么来了?那时怎么不比好?”我想小尔依会害怕的,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这天,他的脸确实比平常红一些。但他没有害怕。他说:“我是看了,那时我看的是你的脖子,现在老爷发了慈悲,只要你的舌头。”翁波意西说:''你的手最好离开我的嘴远一些,我不能保证不想咬上一口。”
小尔依说:“你恨我没有意思。”
翁波意西叹了口气:''是啊,我心里不该有这么多的仇恨。”
这时,老尔依走到行刑柱背后,用一根带子勒住了受刑人的脖子。翁波意西一挺身子,鼓圆了双眼,舌头从嘴里吐出来。小尔依出手之快,也不亚于他的父亲兼师傅。刀光一闪,那舌头象一只受惊的老鼠从受刑入的嘴巴和行刑人的手之间跳出来,看那样子,它是想往天上去的,可它只蹿上去一点点,还没有到头顶那么高,就往下掉了。看来,凡是血肉的东西都难于灵魂一样高扬。那段舌头往下掉了。人们才听到翁波意西在叫唤。舌头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失去了它的灵动和鲜红的色泽。没有了舌头的叫声含混而没有意义。有人说,黑头藏民是因为一个人受到罗刹魔女诱惑而产生的种族,也许,祖先和魔女的第一个后代的第一声叫喊就是这样的吧:含混,而且为眼前这样一个混乱而没有秩序的世界感到愤懑。小尔依放下刀子,拿出一小包药,给还绑在行刑柱上的翁波意西洒上。药很有效力,立即就把受刑人口里的血凝任了。老尔依从背后把绳子解开,受刑人滑到地上,从口里吐出来几团大大的血块。小尔依把那段舌头送到他面前,意思是说,要不要留一份纪念。他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舌头,慢慢地摇摇头。小尔依一扬手,那段舌头就飞了出去。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声。一只黄狗飞跃而起,在空中就把舌头咬在了嘴里。但它不像叼住了一块肉,却像被子弹打中了一样尖叫一声,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不要说是别的人了,就是翁波意西也呆呆地看着狗被一段舌头所伤,哀哀地叫着。他摸摸自己的嘴巴,只从上面摸下了好多的血块,除了他的血肉之躯一样会被暴力轻易地伤害之外什么也证明不了。狗吐出舌头,哀哀地叫着,夹着尾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人群也立即从舌头旁边跳开。传教者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过去了。行刑结束了。
人群慢慢散开,回到他们所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