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婚女孩,追着人间谈对象的事,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堂姐,也实在难张口。可小髻不得不问。自从阿宁姐说过她们单位的那个大学生,就再没了下文,偶尔露出一句半句,那个人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去了,至今小髻还没见过他。可现在这事不能再拖了,田大妈等着要回话。小髻当然看不上一个跛子,那个大学生要强上百倍。可谁知人家怎么看小髻。
得赶快见个面。可是这话怎么开口?小髻只得把实情托出。
“姐,楼下看车的那个田大妈,说要把她的跛儿子介绍给我……”小髻用一种看不上的语气说话。希望阿宁姐一来想起她的许诺,二来也很明白听出小髻的倾向。
没想到阿宁竟极感兴趣:“噢,有这事?人你见过了?家里情况怎么样?”
小髻的心思完全不在田国兴那里,简单把田家的有关情况说过,又问:“姐,你们那儿……”
“跛儿子究竟跛成个什么程度?你知道,跛跟跛可大不相同。轻的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重的可就是残废了。你能不能学学,他跛成什么样?”阿宁穷追不舍地问,沈建树也被惊动了。
田国兴长得什么样子,小髻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的腿和脚。他的左面跛,腿和腿是人体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它们,人就不能称为人,而只是半截身子的怪物了。国兴的腿是怎样跛的?小髻试着模仿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左边浮起,右边陷下……然后是扭胯,半侧身子像失去框架似地跌下,心也随之扑通一跳,人几乎跌倒。为了维持平衡,另半侧健康肢体不得不奋力向前……为了寻找新的平衡,残疾的手臂像被击伤的鸟翼,扑打着虚无的空气——这样的走法,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只扑动的鸟。
阿宁刚开始认真地端详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微笑起夹。看一个年轻秀丽的姑娘,把自己灵活的四肢变得僵硬而笨拙,很像是看一场怪异的舞蹈。
小髻的心却随着身体的颠簸而紧缩:一个人的一生要总这样走路,该是多么痛苦!她决不能陪着这种残疾人过日子!姐姐还笑,这是在笑话我呢!
只有沈建树看到了小髻眼中转瞬即逝的泪水。
“姐,不理他们吧!你单位那人回来了吗?”万般无奈,小髻只好把话挑明了问姐姐。
“如果田家对户口真那么有把握,我看可以再处一段日子。”阿宁避开小髻的目光,对沈建树说。
沈建树未置可否。事情来得太多太快,他得好好理一下。有些话,当着小髻,也不好问阿宁。
床头的落地灯,透过淡绿色的乔其纱罩,将椭圆形的光环,均匀地打在阿宁和沈建树的头上,四周一片静谧。
门外传来小髻细致而规律的鼾声。她真的睡着了。将久悬不决的难题合盘托出,她为自己赢得了片刻的安宁。
“你给小髻找了个对象?是谁?”沈建树把心中的疑团提出。两口子平日无话不谈,对彼此单位的同事也都熟悉,怎么没见阿宁提起过?
梁阿宁有点慌。那只是她的一个设想,并没有确凿的人选。骗骗小髻,作个精神诱饵还可以,真要同丈夫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她还真犯难。
不过,阿宁到底是阿宁。她没有正面回答沈建树:“现在的年轻人,观念真新的可以。我把小髻的情况一说,特别是把照片往桌上一摆,还真有好几个挺感兴趣。”
“真的?”沈建树似信非信。他是循规蹈矩的那种人,想不通有人竟敢无视户口商品粮这道天堑。当然,小堂妹是个很招人喜爱的女孩,想到她的相片被几个小伙子品头评足,他又有点不悦。
“你跟他们说清楚户口的事了吗?”沈建树不放心地追问。这可是要讲明白的先决条件。就像他联系调动工作,先同对方说明赎身费的事,有人愿意赎买他,其它的问题才好接着谈。
“说了。人家说,户口算什么?不过是一张纸。”阿宁仿佛变成了那伙目空一切的年轻人,侃侃而谈。
沈建树一怔。真是闻所未闻的宏论。你以为面前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现在有人对你说,只管闭着眼走过去,前面平坦得很,什么也没有,你能相信吗?
“没有户口,就没有粮票,吃什么?”沈建树毕竟要客观得多,设身处地为小髻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