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走了进去,须臾出来,又拱众人到先前吃酒去处,又早摆下几桌酒,为首一桌,比先更齐整。把盏向文若虚一揖,就对众人道:“此公正该坐头一席。你每枉自一船货,也还赶他不来。先前失敬失敬。”众人看见,又好笑,又好怪,半信不信的一带儿坐下了。酒过三杯,主人就开口道:“敢问客长,适间此宝可肯卖否?”文若虚是个乖人,趁口答应道:“只要有好价钱,为甚不卖?”那主人听得肯卖,不觉喜从天降,笑逐颜开,起身道:“果然肯卖,但凭分忖价钱,不敢吝惜。”文若虚其实不知值多少,讨少了,怕不在行;讨多了,怕吃笑。忖了一忖,面红耳热,颠倒讨不出价钱来。张大使与文若虚丢个眼色,将手放在椅子背上,竖着三个指头,再把第二个指空中一撇,道:“索性讨他这些。”文若虚摇头,竖一指道:“这些我还讨不出口在这里。”却被主人看见道:“果是多少价钱?”张大捣一个鬼道:“依文先生手势,敢象要一万哩!”主人呵呵大笑道:“这是不要卖,哄我而已。此等宝物,岂止此价钱!”众人见说,大家目睁口呆,都立起了身来,扯文若虚去商议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们实实不知如何定价,文先生不如开个大口,凭他还罢。”文若虚终是碍口说羞,待说又止。众人道:“不要不老气!”主人又催道:“实说说何妨?”文若虚只得讨了五万两。主人还摇头道:“罪过,罪过。没有此话。”扯着张大私问他道:“老客长们海外往来,不是一番了。人都叫你张识货,岂有不知此物就里的?必是无心卖他,莫落小肆罢了。”张大道:“实不瞒你说,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同了海外玩耍的,故此不曾置货。适间此物,乃是避风海岛,偶然得来,不是出价置办的,故此不识得价钱。若果有这五万与他,勾他富贵一生,他也心满意足了。”主人道:“如此说,要你做个大大保人,当有重谢,万万不可翻悔!”遂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宝来,主人家将一张供单绵料纸折了一折,拿笔递与张大道:“有烦老客长做主,写个合同文书,好成交易。”张大指着同来一人道:“此位客人褚中颖,写得好。”把纸笔让与他。褚客磨得墨浓,展好纸,提起笔来写道:
立合同议单张乘运等,今有苏州客人文实,海外带来大龟壳一个,投至波斯玛宝哈店,愿出银五万两买成。议定立契之后,一家交货,一家交银,各无翻悔。有翻悔者,罚契上加一。合同为照。
一样两纸,后边写了年月日,下写张乘运为头,一连把在坐客人十来个写去。褚中颖因自己执笔,写了落未。年月前边,空行中间,将两纸凑着,写了骑缝一行,两边各半乃是“合同议约”四字。下写“客人文实主人玛宝哈”,各押了花押。单上有名,从后头写起,写到张乘运道:“我们押字钱重些,这买卖才弄得成。”主人笑道:“不敢轻,不敢轻。”
写毕,主人进内,先将银一箱抬出来道:“我先交明白了用钱,还有说话。”众人攒将拢来。主人开箱,却是五十两一包,共总二十包,整整一千两。双手交与张乘运道:“凭老客长收明,分与众位罢。”众人初然吃酒。写合同,大家撺哄鸟乱,心下还有些不信的意思如今见他拿出精晃晃白银来做用钱,方知是实。文若虚恰象梦里醉里,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看。张大扯他一把道:“这用钱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张。”文若虚方说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处。”只见主人笑嘻嘻的对文若虚说道:“有一事要与客长商议:价银现在里面阁儿上,都是向来兑过的,一毫不少,只消请客长一两位进去,将一包过一过目,兑一兑为谁,其余多不消兑得。却又一说,此银数不少,搬动也不是一时功夫,况且文客官是个单身,如何好将下船去?又要泛海回还,有许多不便处。”文若虚想了一想道:“见教得极是。而今却待怎样?”主人道:“依着愚见,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间有一个缎匹铺,有本三千两在内。其前后大小厅屋楼房,共百余间,也是个大所在。价值二千两,离此半里之地。愚见就把本店货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两,尽行交与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银也做几遭搬了过去,不知不觉。日后文客官要回去,这里可以托心腹伙计看守,便可轻身往来。不然小店支出不难,文客官收贮却难也。愚意如此。”说了一遍,说得文若虚与张大跌足道:“果然是客纲客纪,句句有理。”文若虚道:“我家里原无家小,况且家业已尽了,就带了许多银子回去,没处安顿。依了此说,我就在这里,立起个家缘来,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缘一会,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随缘做去。便是货物房产价钱,未必有五千,总是落得的。”便对主人说:“适间所言,诚是万全之算,小弟无不从命。”